蝌蚪保衛戰
1、路人們於是乎無聊；覺得有無聊鑽進他們的毛孔，覺得有無聊從他們自己的心中由毛孔鑽出，爬滿曠野，又鑽進別人的毛孔中。他們於是覺得喉舌幹燥，脖子也乏了；終至於麵麵相覷，慢慢走散；甚而至於居然覺得幹枯到失了生趣。
2、有一偉大的男子站在我麵前，美麗，慈祥，遍身有大光輝，然而我知道他是魔鬼。
3、而忽而這些都空虛了，但有時故意地填以沒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虛中的暗夜的襲來，雖然盾後麵也依然是空虛中的暗夜。
4、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5、我大概老了。我的頭發已經蒼白，不是很明白的事麼？我的手顫抖著，不是很明白的事麼？那麼，我的魂靈的手一定也顫抖著，頭發也一定蒼白了。
6、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太多，以微醉為度，遞給人間，使飲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無知，也欲死，也欲生。
7、我願意這樣，朋友——我獨自遠行，不但沒有你，並且再沒有別的影在黑暗裏。隻有我被黑暗沉沒，那世界全屬於我自己。
8、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於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我對於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9、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10、故鄉的風箏時節，是春二月，倘聽到沙沙的風輪聲，仰頭便能看見一個淡墨色的蟹風箏或嫩藍色的蜈蚣風箏。還有寂寞的瓦片風箏，沒有風輪，又放得很低，伶仃地顯出憔悴可憐樣。
11、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岩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於是並且無可朽腐。
12、我閉了眼睛，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捏著《初學記》的手擱在膝髁上。
13、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在是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
14、假使一個人的死亡，隻是運動神經的廢滅，而知覺還在，那就比全死了更可怕。
15、當我幼小的時候，本就愛看快艦激起的浪花，洪爐噴出的烈焰。不但愛看，還想看清。可惜他們都息息變幻，永無定形。雖然凝視又凝視，總不留下怎樣一定的跡象。
16、我一徑逃走，盡力地走，直到逃出夢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17、江南的雪，可是滋潤美豔之至了；那時還在隱約著的青春的消息，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雪野中有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深黃的磐口的臘梅花；雪下麵還有冷綠的雜草。
18、我以這一從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於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
19、希望是什麼？是娼妓。她對誰都蠱惑，將一切都獻給。待你犧牲了極多的寶貝——你的青春，她就拋棄你。
20、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時變了鉛塊，很重很重的墮下去了。但心又不竟墮下去而至於斷絕，他隻是很重很重地墮著，墮著。
21、我順著剝落的高牆走路，踏著鬆的灰土。另外有幾個人，各自走路。微風起來，露在牆頭的高樹的枝條帶著還未幹枯的葉子在我頭上搖動。
22、我打一個嗬欠，點起一支紙煙，噴出煙來，對著燈默默地敬奠這些蒼翠精致的英雄們。
23、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個奪取它的生存。
24、絕望正與希望相同，大恨恰恰是大愛的起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