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選擇性記憶,而且記住的都是別人的醜事、壞事。這就是人性。因此,謹慎走好每一步,無咎無譽過一生,也挺好。
清朝末年,在一艘開往朝鮮去平定“壬午事變”的軍船上,站著清軍統帥吳長慶和一個年輕人。
吳長慶設計了“鴻門宴”,準備誘捕事變首領大院君。年輕人設計將大院君的衛士擋在軍營外,又見大院君已經有所覺察,於是發難:“事情敗露,遲則生變!”由此扣下了對方,後來平定朝鮮亂局。
朝鮮國王看中年輕人的能力,於是將當地新軍的編練工作全權交給了他。當時,年輕人不過24歲,可是已經有人預言,此人將來功業不在左宗棠之下。
幾年之後,朝鮮又爆發“甲申政變”,年輕人一人率軍,深入敵陣,殺退了日本扶持的“開化黨”人,號稱“一人敵一國”。年輕人一戰成名,在朝鮮如龍在天,光芒四射。
年輕人在朝鮮呆了12年,積累了經驗和人氣,回國後得到一個整編新軍的任務。他眼光高遠,是當時少有的精英改革派,致力於打造強大的現代軍隊。後來他的軍隊堪稱晚清最強。
在晚清的君主立憲改革浪潮中,他都是積極的倡導者和踐行者。
故事看到這裏,你也許會覺得這一定是哪位在國家危難之際力挽狂瀾、留名青史的大人物。
他確實是大人物。然而他卻沒能留下什麼清名——因為他叫袁世凱。
想起袁世凱,你首先會想起什麼句子?“盜取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開曆史倒車複辟帝製”……都不是好評語。
人都是複雜的,但怎麼一說起某個人就盡是負麵的呢?無他,這就是人性:人們往往隻記住了某個人的其中一件最大的事。而這件事,還往往是醜事。
如果袁世凱不稱帝,像曹操死活不肯撤下漢朝的大旗一樣,那麼袁世凱肯定會像曹操一樣,讓後人回味無窮。可是他居然走出了這一步,堪稱是他人生一大敗筆。
而這一敗筆,徹底將他此前的功業完全抹殺了。
再講一個人。這個人是個真正的革命誌士。
早年追隨孫中山的時候,他看到革命陷入了低潮,於是想做一兩件事振奮人心,於是他想到了刺殺皇族。
刺殺當然失敗了,他被捕以後本來應該處死,可是主審官看到他的詩詞,大為讚賞,這才改判了終身監禁,後來還被袁世凱釋放。
釋放之後他還是搞革命。由於文筆實在太好,中山先生的遺言都是由他來寫的:“餘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
他寫的詩句:“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凜凜然有生氣。
後來他跟日本人合作,成為漢奸。當然,現在大家提起他都覺得討厭,因為他叫汪精衛。
一旦被叫成了漢奸,之前的一切壯舉、一切成就都染成了墨色,連被人提起來都帶著酸溜溜的味道。
人出名了就很累,一旦做錯了一件事就要被噴得麵目全非。即使是普通人,其實也逃不過犯錯後,被人反複提起羞辱。
研究易經的人一般認為,卦爻辭裏麵最好的詞不是“吉”、“大吉”,而是“無咎”。
如果你追求的是大富大貴、轟轟烈烈的一生,那麼請你也做好隨時“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準備。
“無咎”,是追求沒有大過錯,既不留痛處讓他人抨擊,也不留錯著讓自己悔恨。而既然不追求犯出大過錯,當然也不寄望於得到什麼眾口相傳的賢名。這就是所謂的“無咎無譽”。
梁啟超寫《李鴻章傳》,開篇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話:“天下惟庸人無咎無譽。”是的,天下熙熙,都希望自己不成為庸人,因此活得渾身斑駁,麵目模糊,連自己本來是誰都不知道了。
而庸人之庸,可以理解為中庸之庸。天下至理,唯行中道。無咎無譽,就是中道。要走這一條路,其實是最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