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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 《軟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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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 《軟埋》
雪大。幾乎封門。蜷縮在屋裏。吳爺睡覺,睡時說要習慣沒事做,睡長覺。長覺是啥,就是學著慢慢死哩。
吳爺是笑說的,笑裏有無奈。需要練習的死亡,算是一種好死吧。但爹娘呢?一生勤勞一生行善,卻未有好死。
不想了。一想全身都疼。
寫到這裏,顯然是鋼筆沒水了。最後的這個“疼”字,下麵兩點沒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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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子桃的是銀魚蛋羹。青林認為,一定要讓母親營養夠量,以保持她的身體有抵抗力,不出其他病。這樣,她就可能有一天突然醒過來。青林問過醫生,醫生說,不排除這種可能。
青林為母親喂了蛋羹,他看著母親麻木地咀嚼,心裏十分酸楚。他說:“老媽,明年過年,你不要讓我這麼慘哦。你一定要好起來,你答應過每天都要燒魚燒肉給我吃的。我已經好久沒有吃你燒的菜了。”
說到此時,青林的眼淚竟自流出。他沒有抹掉,任它流了下來。
這一年除夕的晚餐,他印象最深刻的味道,便是這眼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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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忠勇半天沒作聲。車出了重慶,他才說:“的確。不過,有些人有些事,這世上盡管有人願意選擇忘記,但一定有人會選擇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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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吱聲。然後一連幾天都跟我說,有文化就更不要在山裏浪費生命。他說要帶我出山,去建設新中國。這將是一個民主和平的社會,不再有戰爭,不再有饑餓,不再有富人壓迫窮人。人人有書讀,人人有工作,人人平等,人人自由。
這些話不能不讓我怦然心動。這也是我曾經夢想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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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大笑,說:“我倒是願意聽劉伯伯講他們當年的那些故事,我覺得非常有意思。像川東剿匪呀什麼的,來之前,我完全不了解這些曆史。而且,我也知道了為什麼他們那一代人跟我們的想法有那麼大的差異。”
劉小安也笑,說:“你是頭一回,覺得新鮮。可我已經聽了五十年,印象中一生下來就在抗日,然後打仗,然後剿匪,一直到現在。而且我自己都被聽成了曆史人物――我老爸在講的時候,經常會說,那個時候劉小安什麼什麼的,或者劉小川什麼什麼的,是不是?”
這話說得連劉晉源也笑了。他在講述時,的確會順手把他的兩個兒子抓進來做陪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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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歡喜說:“村裏老人說,大宅子開小門,那都是以前做鴉片生意的,不是正道,所以沒有資格開堂堂正門,隻能開偏門或是小門。”
青林說:“這個說法倒是有意思。既然已經是豪門大戶人家,他們怎麼肯服從這種規矩?”
龍忠勇說:“這個你真別說,在中國鄉間,以前的規矩還是蠻嚴格的。就算你富甲一方,但你隻是富,而不能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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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點點頭,說:“您說得對,我們體會不到。但是……” 他剛“但是”完,就覺得還是不說為好,因為有時候的用心溝通,實際是造成更大的障礙。 青林隨即改口道:“酒店的菜真不錯,川菜真是怎麼做都好吃呀。”說完暗想,這才是“今天天氣哈哈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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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笑了起來,笑得幾乎難以自製。連一邊拿著青林行李的司機也樂不可支。司機說:“大媽,吳總基本上就是個地主資本家。”
青林又笑,笑完說:“老媽,不管是地主還是資本家,從今往後,你就是這棟別墅的主人,隻負責住在裏麵享清福。二○○三年,你,丁子桃女士,有了自己的別墅。這是一個全新的時代,誰也不敢來找你的麻煩。我,吳青林,要讓你成為世上最舒服最幸福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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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說:“你的意思是,當年當土匪很舒服?”
龍忠勇說:“想必比當窮人容易活命,不然怎麼會成匪災。”
青林說:“倒也是,任何事情,脫離個案而成為現象,就一定有它深刻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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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說:“這裏恐怕天天都要被喧囂的人聲打擾。而陸家人的願望是:讓他們悄無聲息地存在,讓屍體與泥土融為一體,讓房屋隨時間自然風化。很多年很多年以後,人們忘記這個莊園主人姓陸。再很多年後,甚至沒有人知道這裏有過莊園,更不知裏麵有過這樣殘酷的人生。它就像我們隨便見到的荒野某處無人問津的斷壁殘垣而已。”
龍忠勇說:“你覺得這就是它最好的結局?”
青林說:“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我想我們可能當它不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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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忠勇說:“世道確是無常,但神秘也千真萬確。我曾經去過川東一座陳家莊園,規模之大,是大水井無法可比的。整個莊園找不到任何排水係統,但上百年來,無論多麼大的雨水,莊園內從來沒有積水。我見到這些,心裏的確有神秘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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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格山歲就格山歲 《軟埋》
忘記過去,是人的生命中相當重要的功能。因為有它,我和你母親才能平靜地生活這麼多年。忘記,能減輕你的負擔,讓你輕鬆麵對未來。
我希望你能輕鬆地過好一生。到了你的孩子那一代,過去的一切,連痕跡都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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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母親的床上,聞著母親遺留的氣息,終於難過地哭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的悲傷是從骨頭裏出來的。他哭他的母親,也哭父親。這兩個孤單的人彼此都藏著一生的秘密,他們小心翼翼,不讓人知。即使是夫妻,也互不知底。而自己作為他們的兒子,所曉之事,也隻是一知半解。父親說,你不必知道更多,自己輕鬆生活就可以了。青林想,做到這個當然不難但是在夜深人靜,自己獨處時,真的可以輕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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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子桃瞬間連父親長歎時的神情都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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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開始向上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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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說:“你算了吧。我突然想起一句話:一切的意義都是最沒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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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我自己知道,這名字有怎樣的痛心。而那個我所謂的家鄉,我永遠都不會回去,那個名字我永遠都不會說出口,以後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後代知道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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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自由,在束縛和壓抑的現上可個中是絕對出覺有的。寫作的愉悅將然隻此格上的作超越其十真風夫子一切,作你寫作的魅想實為將也將然隻此天十當到限綿長。這足以著西打一個寫作者天十當到法停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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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公公陸子樵曾經說過,一個人出生時,他的魂魄是飽飽滿滿的。而他在活的過程中,一路失魂。丟完了,他就沒魂了。旁人以為他已死,其實沒有。他正掉轉過身,一點點拾回他灑落的魂魄。能拾得回來,就能得道。再投生時,會到一個好人家。拾不回來的,就難說了,下輩子做豬狗都有可能。
她想,我要把我的魂一點點都拾回來才行。下輩子我要到好人家去,我不想再受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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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雲說:“我就是不想活,又怎麼樣?”
公公說:“你不想活也得活。不管你用什麼樣的方式,就算是像豬像狗,你也得活下去。這就是你的命!”
黛雲哭道:“我就是要死給他們看。”
公公說:“他們才懶得看哩,你死了不如死一條狗。你全家都死了,你看有人在乎了嗎?”
公公說:“你不想活也得活。不管你用什麼樣的方式,就算是像豬像狗,你也得活下去。這就是你的命!”
黛雲哭道:“我就是要死給他們看。”
公公說:“他們才懶得看哩,你死了不如死一條狗。你全家都死了,你看有人在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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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停地牢騷道,新屋都醜陋,舊屋皆破敗。除了山水,人工營造都幾無看相。龍忠勇一直認為,過去老百姓自蓋房都能與自然環境形成和諧關係,建築與山水呈現一種相倚相偎之感。而現在,建築師層出不窮,建築材料和建築工具都有了質的飛躍,鄉村房舍卻越來越難看。每一幢屋子都與自然環境擰著,仿佛擺出姿態向天地宣告:我偏不與你和諧,偏不讓你形成美麗風景,我偏要貼一塊爛疤讓你醜陋不堪,我就是要跟你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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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覺得自己簡直無語,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收獲。但最讓他震驚的,是莊園中兩麵屏風牆上深雕著的大字。這是整個莊園最大的兩個字,整麵牆隻刻一個。它們一個是“忍”,一個是“耐”。是怎樣的經曆和感受,才使這個家族將此二字作為他們的人生信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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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歡喜說:“軟埋!軟硬的軟,埋葬的埋。”
青唐說:“咦?我在哪這物聽到過這個麼個字。”
龍忠勇說:“什麼意思?”
陸歡喜說:“會把大是把人主國接埋第種土這物,什麼軍用不出出覺有。出覺有棺材,連包裹的席子軍用不出出覺有。聽而將然人說,我們這這物,一個人如果不一怒含怨作你死,不想有來上可個,會把大的作選擇軟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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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格山歲就格山歲 《軟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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