忖思的意思
思量的意思
《西遊記》中《三打白骨精》的古文
卻說三藏師徒,次日天明,收拾前進。那鎮元子與行者結為兄弟,兩人情投意合,決不肯放,又安排管待,一連住了五六日。那長老自服了草還丹,真似脫胎換骨,神爽體健。他取經心重,那裏肯淹留,無已,遂行。
師徒別了上路,早見一座高山。三藏道:“徒弟,前麵有山險峻,恐馬不能前,大家須仔細仔細。”行者道:“師父放心,我等自然理會。”好猴王,他在那馬前,橫擔著棒,剖開山路,上了高崖,看不盡:峰岩重疊,澗壑灣環。虎狼成陣走,麂鹿作群行。
無數獐豝鑽簇簇,滿山狐兔聚叢叢。千尺大蟒,萬丈長蛇。大蟒噴愁霧,長蛇吐怪風。道旁荊棘牽漫,嶺上鬆楠秀麗。薜蘿滿目,芳草連天。影落滄溟北,雲開鬥柄南。萬古常含元氣老,千峰巍列日光寒。那長老馬上心驚,孫大聖布施手段,舞著鐵棒,哮吼一聲,唬得那狼蟲顛竄,虎豹奔逃。師徒們入此山,正行到嵯峨之處,三藏道:“悟空,我這一日,肚中饑了,你去那裏化些齋吃?”行者陪笑道:“師父好不聰明。這等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有錢也沒買處,教往那裏尋齋?”三藏心中不快,口裏罵道:“你這猴子!想你在兩界山,被如來壓在石匣之內,口能言,足不能行,也虧我救你性命,摩頂受戒,做了我的徒弟。怎麼不肯努力,常懷懶惰之心!”行者道:“弟子亦頗殷勤,何嚐懶惰?”三藏道:“你既殷勤,何不化齋我吃?我肚饑怎行?況此地山嵐瘴氣,怎麼得上雷音?”行者道:“師父休怪,少要言語。我知你尊性高傲,十分違慢了你,便要念那話兒咒。你下馬穩坐,等我尋那裏有人家處化齋去。”行者將身一縱,跳上雲端裏,手搭涼篷,睜眼觀看。可憐西方路甚是寂寞,更無莊堡人家,正是多逢樹木少見人煙去處。看多時,隻見正南上有一座高山,那山向陽處,有一片鮮紅的點子。行者按下雲頭道:
“師父,有吃的了。”那長老問甚東西,行者道:“這裏沒人家化飯,那南山有一片紅的,想必是熟透了的山桃,我去摘幾個來你充饑。”三藏喜道:“出家人若有桃子吃,就為上分了,快去!”
行者取了缽盂,縱起祥光,你看他觔鬥幌幌,冷氣颼颼,須臾間,奔南山摘桃不題。
卻說常言有雲:山高必有怪,嶺峻卻生精。果然這山上有一個妖精,孫大聖去時,驚動那怪。他在雲端裏,踏著陰風,看見長老坐在地下,就不勝歡喜道:“造化!造化!幾年家人都講東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體。
有人吃他一塊肉,長壽長生。真個今日到了。”那妖精上前就要拿他,隻見長老左右手下有兩員大將護持,不敢攏身。他說兩員大將是誰?說是八戒、沙僧。八戒、沙僧雖沒甚麼大本事,然八戒是天蓬元帥,沙僧是卷簾大將,他的威氣尚不曾泄,故不敢攏身。妖精說:“等我且戲他戲,看怎麼說。”
好妖精,停下陰風,在那山凹裏,搖身一變,變做個月貌花容的女兒,說不盡那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左手提著一個青砂罐兒,右手提著一個綠磁瓶兒,從西向東,徑奔唐僧。聖僧歇馬在山岩,忽見裙釵女近前。翠袖輕搖籠玉筍,湘裙斜拽顯金蓮。
汗流粉麵花含露,塵拂峨眉柳帶煙。仔細定睛觀看處,看看行至到身邊。三藏見了,叫:“八戒,沙僧,悟空才說這裏曠野無人,你看那裏不走出一個人來了?”八戒道:“師父,你與沙僧坐著,等老豬去看看來。”那呆子放下釘鈀,整整直裰,擺擺搖搖,充作個斯文氣象,一直的覿麵相迎。真個是遠看未實,近看分明,那女子生得:冰肌藏玉骨,衫領露酥胸。柳眉積翠黛,杏眼閃銀星。月樣容儀俏,天然性格清。體似燕藏柳,聲如鶯囀林。
半放海棠籠曉日,才開芍藥弄春晴。那八戒見他生得俊俏,呆子就動了凡心,忍不住胡言亂語,叫道:“女菩薩,往那裏去?手裏提著是甚麼東西?”分明是個妖怪,他卻不能認得。那女子連聲答應道:“長老,我這青罐裏是香米飯,綠瓶裏是炒麵筋,特來此處無他故,因還誓願要齋僧。”八戒聞言,滿心歡喜,急抽身,就跑了個豬顛風,報與三藏道:“師父!吉人自有天報!師父餓了,教師兄去化齋,那猴子不知那裏摘桃兒耍子去了。桃子吃多了,也有些嘈人,又有些下墜。你看那不是個齋僧的來了?”唐僧不信道:“你這個夯貨胡纏!我們走了這向,好人也不曾遇著一個,齋僧的從何而來!”八戒道:“師父,這不到了?”
三藏一見,連忙跳起身來,合掌當胸道:“女菩薩,你府上在何處住?是甚人家?有甚願心,來此齋僧?”分明是個妖精,那長老也不認得。那妖精見唐僧問他來曆,他立地就起個虛情,花言巧語來賺哄道:“師父,此山叫做蛇回獸怕的白虎嶺,正西下麵是我家。我父母在堂,看經好善,廣齋方上遠近僧人,隻因無子,求福作福,生了奴奴,欲扳門第,配嫁他人,又恐老來無倚,隻得將奴招了一個女婿,養老送終。”三藏聞言道:“女菩薩,你語言差了。聖經雲: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既有父母在堂,又與你招了女婿,有願心,教你男子還,便也罷,怎麼自家在山行走?又沒個侍兒隨從。這個是不遵婦道了。”
那女子笑吟吟,忙陪俏語道:“師父,我丈夫在山北凹裏,帶幾個客子鋤田。這是奴奴煮的午飯,送與那些人吃的。隻為五黃六月,無人使喚,父母又年老,所以親身來送。忽遇三位遠來,卻思父母好善,故將此飯齋僧,如不棄嫌,願表芹獻。”三藏道:
“善哉!善哉!我有徒弟摘果子去了,就來,我不敢吃。假如我和尚吃了你飯,你丈夫曉得,罵你,卻不罪坐貧僧也?”那女子見唐僧不肯吃,卻又滿麵春生道:“師父啊,我父母齋僧,還是小可;我丈夫更是個善人,一生好的是修橋補路,愛老憐貧。但聽見說這飯送與師父吃了,他與我夫妻情上,比尋常更是不同。”三藏也隻是不吃,旁邊卻惱壞了八戒。那呆子努著嘴,口裏埋怨道:“天下和尚也無數,不曾象我這個老和尚罷軟!現成的飯三分兒倒不吃,隻等那猴子來,做四分才吃!”他不容分說,一嘴把個罐子拱倒,就要動口。
隻見那行者自南山頂上,摘了幾個桃子,托著缽盂,一筋鬥,點將回來,睜火眼金睛觀看,認得那女子是個妖精,放下缽盂,掣鐵棒,當頭就打。唬得個長老用手扯住道:“悟空!你走將來打誰?”行者道:“師父,你麵前這個女子,莫當做個好人。
他是個妖精,要來騙你哩。”三藏道:“你這猴頭,當時倒也有些眼力,今日如何亂道!這女菩薩有此善心,將這飯要齋我等,你怎麼說他是個妖精?”行者笑道:“師父,你那裏認得!老孫在水簾洞裏做妖魔時,若想人肉吃,便是這等:或變金銀,或變莊台,或變醉人,或變女色。有那等癡心的,愛上我,我就迷他到洞裏,盡意隨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還要曬幹了防天陰哩!師父,我若來遲,你定入他套子,遭他毒手!”那唐僧那裏肯信,隻說是個好人。行者道:“師父,我知道你了,你見他那等容貌,必然動了凡心。若果有此意,叫八戒伐幾棵樹來,沙僧尋些草來,我做木匠,就在這裏搭個窩鋪,你與他圓房成事,我們大家散了,卻不是件事業?何必又跋涉,取甚經去!”那長老原是個軟善的人,那裏吃得他這句言語,羞得個光頭徹耳通紅。三藏正在此羞慚,行者又發起性來,掣鐵棒,望妖精劈臉一下。那怪物有些手段,使個解屍法,見行者棍子來時,他卻抖擻精神,預先走了,把一個假屍首打死在地下。唬得個長老戰戰兢兢,口中作念道:“這猴著然無禮!屢勸不從,無故傷人性命!”行者道:“師父莫怪,你且來看看這罐子裏是甚東西。”沙僧攙著長老,近前看時,那裏是甚香米飯,卻是一罐子拖尾巴的長蛆,也不是麵筋,卻是幾個青蛙、癩蝦蟆,滿地亂跳。長老才有三分兒信了,怎禁豬八戒氣不忿,在旁漏八分兒唆嘴道:“師父,說起這個女子,他是此間農婦,因為送飯下田,路遇我等,卻怎麼栽他是個妖怪?哥哥的棍重,走將來試手打他一下,不期就打殺了;怕你念甚麼《緊箍兒咒》,故意的使個障眼法兒,變做這等樣東西,演幌你眼,使不念咒哩。”
三藏自此一言,就是晦氣到了:果然信那呆子攛唆,手中撚訣,口裏念咒,行者就叫:“頭疼!頭疼!莫念!莫念!有話便說。”唐僧道:“有甚話說!出家人時時常要方便,念念不離善心,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你怎麼步步行凶,打死這個無故平人,取將經來何用?你回去罷!”行者道:“師父,你教我回那裏去?”唐僧道:“我不要你做徒弟。”行者道:“你不要我做徒弟,隻怕你西天路去不成。”唐僧道:“我命在天,該那個妖精蒸了吃,就是煮了,也算不過。終不然,你救得我的大限?
你快回去!”行者道:“師父,我回去便也罷了,隻是不曾報得你的恩哩。”唐僧道:“我與你有甚恩?”那大聖聞言,連忙跪下叩頭道:“老孫因大鬧天宮,致下了傷身之難,被我佛壓在兩界山,幸觀音菩薩與我受了戒行,幸師父救脫吾身,若不與你同上西天,顯得我知恩不報非君子,萬古千秋作罵名。”原來這唐僧是個慈憫的聖僧,他見行者哀告,卻也回心轉意道:“既如此說,且饒你這一次,再休無禮。如若仍前作惡,這咒語顛倒就念二十遍!”行者道:“三十遍也由你,隻是我不打人了。”卻才伏侍唐僧上馬,又將摘來桃子奉上。唐僧在馬上也吃了幾個,權且充饑。
卻說那妖精,脫命升空。原來行者那一棒不曾打殺妖精,妖精出神去了。他在那雲端裏,咬牙切齒,暗恨行者道:“幾年隻聞得講他手段,今日果然話不虛傳。那唐僧已此不認得我,將要吃飯。若低頭聞一聞兒,我就一把撈住,卻不是我的人了?
不期被他走來,弄破我這勾當,又幾乎被他打了一棒。若饒了這個和尚,誠然是勞而無功也,我還下去戲他一戲。”
好妖精,按落陰雲,在那前山坡下,搖身一變,變作個老婦人,年滿八旬,手拄著一根彎頭竹杖,一步一聲的哭著走來。八戒見了,大驚道:“師父!不好了!那媽媽兒來尋人了!”唐僧道:
“尋甚人?”八戒道:“師兄打殺的,定是他女兒。這個定是他娘尋將來了。”行者道:“兄弟莫要胡說!那女子十八歲,這老婦有八十歲,怎麼六十多歲還生產?斷乎是個假的,等老孫去看來。”好行者,拽開步,走近前觀看,那怪物:假變一婆婆,兩鬢如冰雪。走路慢騰騰,行步虛怯怯。弱體瘦伶仃,臉如枯菜葉。
顴骨望上翹,嘴唇往下別。老年不比少年時,滿臉都是荷葉摺。
行者認得他是妖精,更不理論,舉棒照頭便打。那怪見棍子起時,依然抖擻,又出化了元神,脫真兒去了,把個假屍首又打死在山路之下。唐僧一見,驚下馬來,睡在路旁,更無二話,隻是把《緊箍兒咒》顛倒足足念了二十遍。可憐把個行者頭,勒得似個亞腰兒葫蘆,十分疼痛難忍,滾將來哀告道:“師父莫念了!
有甚話說了罷!”唐僧道:“有甚話說!出家人耳聽善言,不墮地獄。我這般勸化你,你怎麼隻是行凶?把平人打死一個,又打死一個,此是何說?”行者道:“他是妖精。”唐僧道:“這個猴子胡說!就有這許多妖怪!你是個無心向善之輩,有意作惡之人,你去罷!”行者道:“師父又教我去,回去便也回去了,隻是一件不相應。”唐僧道:“你有甚麼不相應處?”八戒道:“師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跟著你做了這幾年和尚,不成空著手回去?你把那包袱裏的甚麼舊褊衫,破帽子,分兩件與他罷。”行者聞言,氣得暴跳道:“我把你這個尖嘴的夯貨!老孫一向秉教沙門,更無一毫嫉妒之意,貪戀之心,怎麼要分甚麼行李?”唐僧道:“你既不嫉妒貪戀,如何不去?”行者道:“實不瞞師父說,老孫五百年前,居花果山水簾洞大展英雄之際,收降七十二洞邪魔,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頭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黃袍,腰係的是藍田帶,足踏的是步雲履,手執的是如意金箍棒,著實也曾為人。自從涅盤罪度,削發秉正沙門,跟你做了徒弟,把這個金箍兒勒在我頭上,若回去,卻也難見故鄉人。師父果若不要我,把那個《鬆箍兒咒》念一念,退下這個箍子,交付與你,套在別人頭上,我就快活相應了,也是跟你一場。莫不成這些人意兒也沒有了?”唐僧大驚道:“悟空,我當時隻是菩薩暗受一卷《緊箍兒咒》,卻沒有甚麼鬆箍兒咒。”行者道:“若無《鬆箍兒咒》,你還帶我去走走罷。”長老又沒奈何道:“你且起來,我再饒你這一次,卻不可再行凶了。”行者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又伏侍師父上馬,剖路前進。
卻說那妖精,原來行者第二棍也不曾打殺他。那怪物在半空中,誇獎不盡道:“好個猴王,著然有眼!我那般變了去,他也還認得我。這些和尚,他去得快,若過此山,西下四十裏,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別處妖魔撈了去,好道就笑破他人口,使碎自家心,我還下去戲他一戲。”好妖怪,按聳陰風,在山坡下搖身一變,變成一個老公公,真個是:白發如彭祖,蒼髯賽壽星,耳中鳴玉磬,眼裏幌金星。手拄龍頭拐,身穿鶴氅輕。數珠掐在手,口誦南無經。唐僧在馬上見了,心中歡喜道:“阿彌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公公路也走不上來,逼法的還念經哩。”
八戒道:“師父,你且莫要誇獎,那個是禍的根哩。”唐僧道:“怎麼是禍根?”八戒道:“行者打殺他的女兒,又打殺他的婆子,這個正是他的老兒尋將來了。我們若撞在他的懷裏嗬,師父,你便償命,該個死罪;把老豬為從,問個充軍;沙僧喝令,問個擺站;那行者使個遁法走了,卻不苦了我們三個頂缸?”行者聽見道:“這個呆根,這等胡說,可不唬了師父?等老孫再去看看。”
他把棍藏在身邊,走上前迎著怪物,叫聲:“老官兒,往那裏去?
怎麼又走路,又念經?”那妖精錯認了定盤星,把孫大聖也當做個等閑的,遂答道:“長老啊,我老漢祖居此地,一生好善齋僧,看經念佛。命裏無兒,止生得一個小女,招了個女婿,今早送飯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來找尋,也不見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漢特來尋看。果然是傷殘他命,也沒奈何,將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塋中。”行者笑道:“我是個做嚇虎的祖宗,你怎麼袖子裏籠了個鬼兒來哄我?你瞞了諸人,瞞不過我!我認得你是個妖精!”那妖精唬得頓口無言。行者掣出棒來,自忖思道:“若要不打他,顯得他倒弄個風兒;若要打他,又怕師父念那話兒咒語。”又思量道:“不打殺他,他一時間抄空兒把師父撈了去,卻不又費心勞力去救他?還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殺他,師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兒。憑著我巧言花語,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也罷了。”好大聖,念動咒語叫當坊土地、本處山神道:“這妖精三番來戲弄我師父,這一番卻要打殺他。你與我在半空中作證,不許走了。”眾神聽令,誰敢不從?都在雲端裏照應。那大聖棍起處,打倒妖魔,才斷絕了靈光。
那唐僧在馬上,又唬得戰戰兢兢,口不能言。八戒在旁邊又笑道:“好行者!風發了!隻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個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馬前,叫道:“師父,莫念!莫念!你且來看看他的模樣。”卻是一堆粉骷髏在那裏。唐僧大驚道:“悟空,這個人才死了,怎麼就化作一堆骷髏?”行者道:“他是個潛靈作怪的僵屍,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他就現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唐僧聞說,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旁邊唆嘴道:“師父,他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隻怕你念那話兒,故意變化這個模樣,掩你的眼目哩!”唐僧果然耳軟,又信了他,隨複念起。行者禁不得疼痛,跪於路旁,隻叫:“莫念!莫念!有話快說了罷!”唐僧道:“猴頭!還有甚說話!出家人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你在這荒郊野外,一連打死三人,還是無人檢舉,沒有對頭;倘到城市之中,人煙湊集之所,你拿了那哭喪棒,一時不知好歹,亂打起人來,撞出大禍,教我怎的脫身?你回去罷!”行者道:“師父錯怪了我也。這廝分明是個妖魔,他實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卻不認得,反信了那呆子讒言冷語,屢次逐我。常言道,事不過三。我若不去,真是個下流無恥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隻是你手下無人。”唐僧發怒道:“這潑猴越發無禮!看起來,隻你是人,那悟能、悟淨就不是人?”那大聖一聞得說他兩個是人,止不住傷情淒慘,對唐僧道聲:“苦啊!你那時節,出了長安,有劉伯欽送你上路;到兩界山,救我出來,投拜你為師,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盡千辛萬苦。今日昧著惺惺使糊塗,隻教我回去:這才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罷罷罷!但隻是多了那《緊箍兒咒》。”唐僧道:“我再不念了。”行者道:“這個難說。若到那毒魔苦難處不得脫身,八戒沙僧救不得你,那時節,想起我來,忍不住又念誦起來,就是十萬裏路,我的頭也是疼的;假如再來見你,不如不作此意。”唐僧見他言言語語,越添惱怒,滾鞍下馬來,叫沙僧包袱內取出紙筆,即於澗下取水,石上磨墨,寫了一紙貶書,遞於行者道:“猴頭!執此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與你相見,我就墮了阿鼻地獄!”
行者連忙接了貶書道:“師父,不消發誓,老孫去罷。”他將書摺了,留在袖中,卻又軟款唐僧道:“師父,我也是跟你一場,又蒙菩薩指教,今日半途而廢,不曾成得功果,你請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唐僧轉回身不睬,口裏唧唧噥噥的道:“我是個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禮!”大聖見他不睬,又使個身外法,把腦後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氣,叫“變!”即變了三個行者,連本身四個,四麵圍住師父下拜。那長老左右躲不脫,好道也受了一拜。
大聖跳起來,把身一抖,收上毫毛,卻又吩咐沙僧道:“賢弟,你是個好人,卻隻要留心防著八戒言語,途中更要仔細。倘一時有妖精拿住師父,你就說老孫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聞我的手段,不敢傷我師父。”唐僧道:“我是個好和尚,不題你這歹人的名字,你回去罷。”那大聖見長老三番兩複,不肯轉意回心,沒奈何才去。你看他:噙淚叩頭辭長老,含悲留意囑沙僧。
一頭拭迸坡前草,兩腳蹬翻地上藤。上天下地如輪轉,跨海飛山第一能。頃刻之間不見影,霎時疾返舊途程。你看他忍氣別了師父,縱筋鬥雲,徑回花果山水簾洞去了。獨自個淒淒慘慘,忽聞得水聲聒耳,大聖在那半空裏看時,原來是東洋大海潮發的聲響。一見了,又想起唐僧,止不住腮邊淚墜,停雲住步,良久方去。畢竟不知此去反複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文言文“烏有先生曆險記”譯文
1:烏有先生是中山一個普通百姓。他年齡將近七十歲,以種植桑麻五穀來維持生活,不願和庸俗的人為伍,別人對他的毀謗與讚美全都不放在心上,人們都把他看作通達事理的人。海陽亡是公,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年紀已經七十三歲了,致力於讀書做學問。朝廷多次拿官職授予他,他都不上任,他說:“我隻是邊遠小邑鎮一個鄉村平民,不能夠勝任一個跑腿的小吏,(還能做什麼官呢?)無是公向來與先生友善,卻互相分別整整一年沒有見到他了,因而親自趕到中山來拜訪他。
:2:兩個老頭相見後非常高興。烏有先生說:“你打老遠的地方來(看我),我沒有什麼可用來表達敬意的,可是寒舍略微儲備了些薄酒,每當初一十五(我)總是獨自一人喝,現在老朋友光臨,為什麼不把它拿出來一起喝呢?”於是一起暢快地喝起來,夜色將盡還沒有盡興。第二天,烏有先生再次邀請無是公喝酒,端著酒杯,評說從古至今天下太平與混亂的事情,心裏痛快極了,不知不覺已經酩酊大醉了。傍晚,烏先生酒意已消,可是亡是公還倒臥在地,氣息微弱,叫他他都不醒,(烏有先生)非常驚慌,請來鄰近的醫生為他把脈診斷。醫生說:“危險啦!如果沒有司命之神,誰能救活他?我已無處施展自己的醫術了。”烏有先生沒有什麼辦法不用,最終還是沒有任何效果,(先生因此)越發害怕,
3:與老伴商議道:“老朋友前來拜訪我而死在這裏,恐怕不行吧?(我)常常聽說百裏外的山中有(一位)子虛長者,輩輩代代從事醫生這一職業,人們都拿“現在的太倉公和扁鵲”稱讚他。如果真能請他來治,那就一定能起死回生了。隻是道路艱險,家中又沒有可以派遣的人,拿這件事怎麼辦呢?”妻子說:“即使這樣,我們終究一定有法救活他。我認為,坐視老朋友死(而不想辦法),這是違背道義的行為,我個人認為您不應該采取這種做法。既損害道義又對不起朋友,這是君子感到恥辱的事。哪裏比得上拚死去救他好呢?”烏有先生覺得妻子的話很正確,(他對妻子)說:“您的話很符合我的想法,如果能救活他,我為什麼吝惜自己這把老骨頭?即使有什麼災禍,那本來就是我義不容辭的。”於是吩咐老伴看護亡是公,自己親自策驢連夜飛快地趕往山中。
4:當時正值六月末,伸手不見指頭,每前行一步兩步都很困難。到了半夜,還沒有走到一半的路程。沒過多久,烏雲蔽空,雷電交加。先生想到村莊投宿避雨,敲門時別人都不讓他進去。(正在他)猶豫徘徊時,突然下起雨來了。先生即刻想到先前曾經來過這裏,村外有一座寺廟,於是借著閃電光找到了那座寺廟。先生進了門,登上台階,看見殿門虛掩著,有一小小的縫隙,正準備進去。突然迅雷大作,電光閃閃,清清楚楚地照著殿堂,(先生這)才看見一個上吊的婦女懸掛在房梁和柱頭上,披頭散發,屈著頭頸,情形很慘。先生猛然一驚,轉身跑到屋簷下,心還在怦怦直跳。不一會兒,看見廟門大開,一個女鬼縱身跳了進來,令人驚駭的雷聲好像要打破牆壁,閃電接連不斷地閃著。先生暗自忖思道:莫非是那個吊死的婦人(的魂)變成的鬼吧?在閃電光下仔細看她,隻(見)那女鬼滿麵血汙,抱著一個死去的嬰兒,一邊回頭看,一邊號哭著,像有奇冤無處申訴似的。烏有先生憑靠著驢子趴下,屏住呼吸,不敢稍微動一下。不一會兒,驢子驚叫起來,女鬼察覺了,怒視著先生,好多次欲進又退。先生膽子一向很大,心想:人們都說一旦遇到鬼就必死無疑,死也就不過變成鬼罷了,哪用害怕(她)呢?於是手握鞭子,高聲問道:“你是鬼呢,還是人呢?”女鬼絕望而淒慘地長聲吼叫,陰森恐怖地想要擊打先生。先生嚇得頭發向上直豎,急忙用鞭子去擊打她,(正好)擊中了鬼的頭部,(女鬼)立即倒在地上。(先生)於是牽著驢子奔出廟,飛身騎上驢子逃走了。
5:直到天亮後,天氣才開始放晴。(先生)疲倦極了,但考慮到亡是公生死不明,想盡早地趕到山中,不敢停下來休息一下。過了午時,才開始進山,山口有一家茅店,(先生上前)打聽子虛長者的住處,知道長者住在山的北麵,可是,群山連綿,縱橫在前,幾乎沒有空缺的地方,於是把驢子寄放在店主家裏,徒步而往前走。沿著山路走了十裏左右,忽然聽到叢林中傳來一聲呼哨,很快就看見一夥強盜擺開陣勢阻擋在他前麵,領頭的人又高又大,麵色黝黑胡須濃密。跟隨在後麵的大約有幾十個騎兵,一百多個步行的士兵緊隨他們身後。(他們)全都穿著鎧甲,手拿武器。其中一人大聲吼道:“我們大王在此,為什麼不下跪!”烏有先生想快步躲避已經來不及了,最終束手就擒。領頭的人跳下馬來,坐在大石上麵,直伸兩腳,手握劍柄,直瞪著他,聲音像小老虎一樣吼道:“你給我過來!我是這山寨的主人,從我占山稱雄以來已經十多年了,連官軍都不敢侵犯我的地盤,你是哪來的狂妄之徒,竟然膽敢擅自闖進我的山寨,難道想讓我的刀染上鮮血嗎!”
6:先生像蛇一樣在地上爬著前進,然後長跪著哭訴道:請允許我說明事情的原委,希望大王垂聽。小人是中山一個普通百姓,友人生病,危在旦夕,我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死去,所以才進山去請子虛長者,以便延續朋友的生命,慌忙中走錯了路,因此誤入貴寨,罪該萬死。我自己死去原本不值得吝惜,隻不過以不能請醫生去救活我的朋友為遺憾罷了,希望大王可憐我。”話剛說完,淚如雨下。領頭人說道:“照這麼說來,您倒是一個講義氣的人。”(然後)回頭對他的部下說:“殺死一個俠義之士,沒有什麼比這更不吉祥了。放了他,以便讓他實現自己的心願,並且,這樣也可勉勵所有愛好正義的人!”接著又對烏有先生說:“我們這些人雖然嘯聚山林,但決不是普通強盜一類的,您不要怕。子虛長者,是一個宅心仁厚的人,住在山北,您必須登上山頂然後從北坡往下走,才能夠到他家。趕快去找他以便救你的朋友;可是子虛長者常常到千山萬壑間去采藥,連我們這些人都很少遇見他,可能您也不能見到他哦。”烏有先生拜了兩拜表示謝意,然後便離開了。
7:(烏有先生繼續)往前走,山越來越深,最後迷了路。先生順著高峻無路處往上爬,拔開荊棘,攀著藤葛,踩著流石,趟過溪澗;翻過峭壁,越登越高,越走越遠,人已精疲力竭卻仍然沒能登上山頂。忽然看見了老虎的腳印,像升子那麼大;不一會兒,隻聽見一聲巨大的虎嘯聲,四麵山穀回聲震蕩,樹林山泉都戰栗起來。聲音剛剛停止,一隻餓虎出現在樹林草叢間,貪婪凶狠地瞪著他。先生暗想這次必死無疑了,(於是)長歎道:“沒想到今天竟然死在這野獸的嘴裏!”
:8:先生正閉著眼睛等死,(卻)聽到老虎慘叫,他對此感到非常奇怪,便睜開眼睛看,原來,一隻箭已經射穿了老虎的喉嚨了。不一會兒,看見一個老人手拿箭弓站在崖上,上穿短衣,下著草鞋,沒戴帽子,沒穿襪子,胡須眉毛全都白了,臉色像朱砂一樣紅潤,很像一個仙人。先生急忙跑上前去,拜見老人,不敢怠慢。老者問道:“你是幹什麼的?來自何處?將去哪裏?”先生把事情的原委和自己是從哪裏來等情況一一告訴了長者。老人笑著說:“我就是子虛長者。寒舍就在附近,你一定要到寒舍坐坐。”於是便帶領先生到他家中去,殺雞煮飯來給他吃。先生請求道:“事情太緊迫了!求長者趕快前去,希望有那麼一點點(救我朋友)的可能。如果不快去,時間就來不及了。”長者問道:“病人與你相比,哪個更大?”先生答道:“(他)比我大四歲。”長者又問了病情,然後說:“不用擔憂!明天一早我一定與您一同前往。”先生說道路艱險,怕因留宿延誤了時機。長者說:“後山有一條平坦的路,到達中山,隻不過半天時間而已。”第二天淩晨,長者便帶著裝藥的口袋騎著健壯的驢子,與先生一起出發。
9:不久,他們便來到了山口,先生取出自己寄放的驢子,與長者一齊沿著大路策驢飛奔,途中經過先前進過的寺廟,先生於是說到自己遇鬼的事情,指著寺廟給長者看,向他說:“此座寺廟,就是我遇見鬼的地方。我當時還(認為)一定會死在這裏哩。”長者笑著說:“咦!先生不也是太糊塗了嗎!鬼神隻不過是心中(妄想變現出來)的虛幻的影子罷了,怎麼可能加禍於人呢!你是一個有智慧的人,為什麼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呢?”恰好遇到寺廟旁邊有五六個農夫,他們停下耕種,坐在田埂上休息。長者陪同先生走上前去向他們打聽這件事,並講述了前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農夫掩著嘴,嗬嗬地笑,說:“你搞錯了!那個吊死的婦人,是我們村上王某人的小妾,不能被凶惡的婆婆和丈夫的正妻所容,因而在廟裏上吊自殺了。您看見的那個“女鬼”,是我村李某的妻子。家一向貧困,今年又歉收,賦稅又重,沒吃沒穿的,丈夫剛剛死了,她兒子昨天又短命死了。她呼天搶地,悲痛欲絕,由於悲傷過度,著了邪魔,半夜三更狂病發作,挖開她兒子的墳把兒子的屍體抱回家。她自己說自己的頭被廟裏的鬼打傷了。您如果不來問這件事,怎麼會知道事情原來是先生幹的。”說完,大家都大笑不止。
:10:等到(烏有先生)返回中山,亡是公還沒有醒轉來。子虛長者為他診斷後說:“這不是病,隻是被酒醉倒了。(這種)酒產於中山,喝醉一回千日不醒。你經常喝這種酒,所以沒有什麼異常反應;這個老頭是外地人,怎麼能夠受得了這種酒呢?”於是,取出針來,這幾個地方刺血治療,又點燃艾草炙烤穴位。片刻之間,亡是公蘇醒過來,他感謝道:“承蒙長者救活我,您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這大恩大德,我怎麼能夠報答得了?”長者說:“您老本來沒病,老朽有什麼功德可言?”烏有先生拿錢奉送長者,(長者)一再推辭,不肯接受,他曰:“我家輩輩代代以醫病為職業,隻不過想濟世救人而已,還要金錢做什麼呢?我難道是一個貪愛錢財的商人嗎?”最後送了幾付藥給他們,沒要藥錢就離開了。亡是公又留宿了二十來天,然後才與烏有先生辭別而去,隻是從此後再也不敢不加節製地喝酒了。
西遊記經典故事
唐僧師徒往西天取經,行至宛子山。妖魔白骨精欲食唐僧肉,兩次施魔法變化村姑和婆婆,前來誆騙唐僧,卻均被悟空識破。最後白骨精幻變白發老翁誆稱前來尋親,仍被火眼金睛悟空識破,不顧唐僧念咒阻止,揮棒將假老丈擊斃。白骨精化青煙逃遁。唐僧誤為孫悟空無故三次傷人,佛法難容,怒而逐走悟空。悟空苦求未允,無奈痛別暫歸花果山,悟空走後,唐僧師徒果中奸計,被白骨精將他和沙僧擄去,豬八戒混戰中逃出,急奔花果山,略施計謀,智激美猴王,悟空救師心切,不念前怨,毅然下山,變化老妖,巧入洞府,一番激戰打死白骨精,師徒四人愉快上路,繼續西天取經。
原著:
卻說三藏師徒,次日天明,收拾前進。那鎮元子與行者結為兄弟,兩人
情投意
合,決不肯放;又安排管待,一連住了五六日。那長老自服了草還丹,真似脫胎換
骨,神爽體健。他取經心重,那裏肯淹留,無已,遂行。
師徒別了上路,早見一座高山。三藏道:“徒弟,前麵有山險峻,恐馬不能前,
大家須仔細仔細。”行者道:“師父放心,我等自然理會。”好猴王,他在那馬前,
橫擔著棒,剖開山路,上了高崖,看不盡:
峰岩重疊,澗壑灣環。虎狼成陣走,麂鹿作群行。無數獐?鑽簇簇,滿山狐兔
聚叢叢。千尺大蟒,萬丈長蛇;大蟒噴愁霧,長蛇吐怪風。道旁荊棘牽漫,嶺山鬆
楠秀麗。薜蘿滿目,芳草連天。影落滄溟北,雲開鬥柄南。萬古常含元氣老,千峰
巍列日光寒。
那長老馬上心驚,孫大聖布施手段,舞著鐵棒,哮吼一聲,唬得那狼蟲顛竄,虎豹
奔逃。
師徒們入此山,正行到嵯峨之處,三藏道:“悟空,我這一日,肚中饑了,你
去那裏化些齋吃。”行者陪笑道:“師父好不聰明。這等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後不
著店,有錢也沒買處,教往那裏尋齋?”三藏心中不快,口裏罵道:“你這猴子,
想你在兩界山,被如來壓在石匣之內,口能言,足不能行;也虧我救你性命,摩頂
受戒,做了我的徒弟。怎麼不肯努力,常懷懶惰之心!”行者道:“弟子亦頗殷勤,
何嚐懶惰?”三藏道:“你既殷勤,何不化齋我吃?我肚饑怎行?況此地山嵐瘴氣,
怎麼得上雷音?”行者道:“師父休怪,少要言語。我知你尊性高傲,十分違慢了
你,便要念那話兒咒。你下馬穩坐,等我尋那裏有人家處化齋去。”
行者將身一縱,跳上雲端裏,手搭涼篷,睜眼觀看。可憐西方路甚是寂寞,更
無莊堡人家;正是多逢樹木,少見人煙去處。看多時,隻見正南上有一座高山。那
山向陽處,有一片鮮紅的點子。行者按下雲頭道:“師父,有吃的了。”那長老問甚
東西。行者道:“這裏沒人家化飯,那南山有一片紅的,想必是熟透了的山桃,我
去摘幾個來你充饑。”三藏喜道:“出家人若有桃子吃,就為上分了。快去!”行者
取了缽盂,縱起祥光,你看他?鬥幌幌,冷氣颼颼,須臾間,奔南山摘桃不題。
卻說常言有雲:“山高必有怪,嶺峻卻生精。”果然這山上有一個妖精。孫大聖
去時,驚動那怪。他在雲端裏,踏著陰風,看見長老坐在地下,就不勝歡喜道:“造
化,造化!幾年家人都講東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行的
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長壽長生。真個今日到了。”那妖精上前就要拿他,隻見
長老左右手下有兩員大將護持,不敢攏身。他說兩員大將是誰?說是八戒、沙僧。
八戒、沙僧,雖沒甚麼大本事,然八戒是天蓬元帥,沙僧是卷簾大將。他的威氣尚
不曾泄,故不敢攏身。妖精說:“等我且戲他戲,看怎麼說。”
好妖精,停下陰風,在那山凹裏,搖身一變,變做個月貌花容的女兒,說不盡
那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左手提著一個青砂?兒,右手提著一個綠磁瓶兒,從西向
東,徑奔唐僧:
聖僧歇馬在山岩,忽見裙釵女近前。
翠袖輕搖籠玉筍,湘裙斜拽顯金蓮。
汗流粉麵花含露,塵拂蛾眉柳帶煙。
仔細定睛觀看處,看看行至到身邊。
三藏見了,叫:“八戒,沙僧,悟空才說這裏曠野無人,你看那裏不走出一個人來
了?”八戒道:“師父,你與沙僧坐著,等老豬去看看來。”那呆子放下釘鈀,整整
直裰,擺擺搖搖,充作個斯文氣象,一直的覿麵相迎。真個是遠看未實,近看分明。
那女子生得:
冰肌藏玉骨,衫領露酥胸。柳眉積翠黛,杏眼閃銀星。月樣容儀俏,天然性格
清。體似燕藏柳,聲如鶯囀林。半放海棠籠曉日,才開芍藥弄春晴。
那八戒見他生得俊俏,呆子就動了凡心,忍不住胡言亂語。叫道:“女菩薩,往那
裏去?手裏提著是甚麼東西?”——分明是個妖怪,他卻不能認得。——那女子連
聲答應道:“長老,我這青??裏是香米飯,綠瓶裏是炒麵筋。特來此處無他故,
因還誓願要齋僧。”
八戒聞言,滿心歡喜。急抽身,就跑了個豬顛風,報與三藏道:“師父!‘吉人
自有天報!’師父餓了,教師兄去化齋,那猴子不知那裏摘桃兒耍子去了。桃子吃
多了,也有些嘈人,又有些下墜。你看那不是個齋僧的來了?”唐僧不信道:“你
這個夯貨胡纏!我們走了這向,好人也不曾遇著一個,齋僧的從何而來!”八戒道:
“師父,這不到了?”
三藏一見,連忙跳起身來,合掌當胸道:“女菩薩,你府上在何處住?是甚人家?
有甚願心,來此齋僧?”分明是個妖精,那長老也不認得。那妖精見唐僧問他來曆,
他立地就起個虛情,花言巧語,來賺哄道:“師父,此山叫做蛇回獸怕的白虎嶺。
正西下麵是我家。我父母在堂,看經好善,廣齋方上遠近僧人。隻因無子,求神作
福;生了奴奴,欲扳門第,配嫁他人,又恐老來無倚,隻得將奴招了一個女婿,養
老送終。”三藏聞言道:“女菩薩,你語言差了。聖經雲:‘父母在,不遠遊;遊必
有方。’你既有父母在堂,又與你招了女婿,有願心,教你男子還,便也罷,怎麼
自家在山行走?又沒個侍兒隨從。這個是不遵婦道了。”
那女子笑吟吟,忙陪俏語道:“師父,我丈夫在山北凹裏,帶幾個客子鋤田。
這是奴奴煮的午飯,送與那些人吃的。隻為五黃六月,無人使喚,父母又年老,所
以親身來送。忽遇三位遠來,卻思父母好善,故將此飯齋僧。如不棄嫌,願表芹獻。”
三藏道:“善哉,善哉!我有徒弟摘果子去了,就來,我不敢吃;假如我和尚吃了你
飯,你丈夫曉得罵你,卻不罪坐貧僧也?”
那女子見唐僧不肯吃,卻又滿麵春生道:“師父啊,我父母齋僧,還是小可;
我丈夫更是個善人,一生好的是修橋補路,愛老憐貧。但聽見說這飯送與師父吃了,
他與我夫妻情上,比尋常更是不同。”三藏也隻是不吃。旁邊子惱壞了八戒。那呆
子努著嘴,口裏埋怨道:“天下和尚也無數,不曾像我這個老和尚罷軟!現成的飯,
三分兒,倒不吃,隻等那猴子來,做四分才吃!”他不容分說,一嘴把個?子拱倒,
就要動口。
隻見那行者自南山頂上,摘了幾個桃子,托著缽盂,一筋鬥,點將回來;睜火
眼金睛觀看,認得那女子是個妖精,放下缽盂,掣鐵棒,當頭就打。唬得個長老用
手扯住道:“悟空!你走將來打誰?”行者道:“師父,你麵前這個女子,莫當做個
好人,他是個妖精,要來騙你哩!”三藏道:“你這猴頭,當時倒也有些眼力,今日
如何亂道!這女菩薩有此善心,將這飯要齋我等,你怎麼說他是個妖精?”行者笑
道:“師父,你那裏認得。老孫在水簾洞裏做妖魔時,若想人肉吃,便是這等:或
變金銀,或變莊台,或變醉人,或變女色。有那等癡心的,愛上我,我就迷他到洞
裏,盡意隨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還要曬幹了防天陰哩!師父,我若來遲,
你定入他套子,遭他毒手!”那唐僧那裏肯信,隻說是個好人。行者道:“師父,我
知道你了。你見他那等容貌,必然動了凡心。若果有此意,叫八戒伐幾棵樹來,沙
僧尋些草來,我做木匠,就在這裏搭個窩鋪,你與他圓房成事,我們大家散了,卻
不是件事業?何必又跋涉,取甚經去!”那長老原是個軟善的人,那裏吃得他這句言
語,羞得個光頭徹耳通紅。
三藏正在此羞慚,行者又發起性來,掣鐵棒,望妖精劈臉一下。那怪物有些手
段,使個“解屍法”,見行者棍子來時,他卻抖擻精神,預先走了,把一個假屍首
打死在地下。唬得個長老戰戰兢兢,口中作念道:“這猴著然無禮!屢勸不從,無故
傷人性命。”行者道:“師父莫怪,你且來看看這?子裏是甚東西。”沙僧攙著長老,
近前看時,那裏是甚香米飯,卻是一?子拖尾巴的長蛆;也不是麵筋,卻是幾個青
蛙、癩蝦蟆,滿地亂跳。長老才有三分兒信了。怎禁豬八戒氣不忿,在旁漏八分兒
唆嘴道:“師父,說起這個女子,他是此間農婦,因為送飯下田,路遇我等,卻怎
麼栽他是個妖怪?哥哥的棍重,走將來試手打他一下,不期就打殺了;怕你念甚麼
緊箍兒咒,故意的使個障眼法兒,變做這等樣東西,演幌你眼,使不念咒哩。”
三藏自此一言,就是晦氣到了:果然信那呆子攛唆,手中撚訣,口裏念咒。行
者就叫:“頭疼,頭疼!莫念,莫念!有話便說。”唐僧道:“有甚話說!出家人時時常
要方便,念念不離善心,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你怎麼步步行凶?打
死這個無故平人,取將經來何用?你回去罷!”行者道:“師父,你教我回那裏去?”
唐僧道:“我不要你做徒弟。”行者道:“你不要我做徒弟,隻怕你西天路去不成。”
唐僧道:“我命在天,該那個妖精蒸了吃,就是煮了也算不過。終不然你救得我的
大限?你快回去!”行者道:“師父,我回去便也罷了,隻是不曾報得你的恩哩。”唐
僧道:“我與你有甚恩?”那大聖聞言,連忙跪下叩頭道:“老孫因大鬧天宮,致下
了傷身之難,被我佛壓在兩界山;幸觀音菩薩與我受了戒行,幸師父救脫吾身;若
不與你同上西天,顯得我‘知恩不報非君子,萬古千秋作罵名’。”原來這唐僧是個
慈憫的聖僧。他見行者哀告,卻也回心轉意道:“既如此說,且饒你這一次。再休
無禮。如若仍前作惡,這咒語顛倒就念二十遍!”行者道:“三十遍也由你,隻是我
不打人了。”卻才伏侍唐僧上馬,又將摘來桃子奉上。唐僧在馬上也吃了幾個,權
且充饑。
卻說那妖精,脫命升空。原來行者那一棒不曾打殺妖精,妖精出神去了。他在
那雲端裏,咬牙切齒,暗恨行者道:“幾年隻聞得講他手段,今日果然話不虛傳。
那唐僧已此不認得我,將要吃飯。若低頭聞一聞兒,我就一把撈住,卻不是我的人
了。不期被他走來,弄破我這勾當,又幾乎被他打了一棒。若饒了這個和尚,誠然
是勞而無功也。我還下去戲他一戲。”
好妖精,按落陰雲,在那前山坡下,搖身一變,變作個老婦人,年滿八旬,手
拄著一根彎頭竹杖,一步一聲的哭著走來。八戒見了,大驚道:“師父!不好了!那
媽媽兒來尋人了!”唐僧道:“尋甚人?”八戒道:“師兄打殺的,定是他女兒。這
個定是他娘尋將來了。”行者道:“兄弟莫要胡說!那女子十八歲,這老婦有八十歲,
怎麼六十多歲還生產?斷乎是個假的,等老孫去看來。”好行者,拽開步,走近前觀
看,那怪物:
假變一婆婆,兩鬢如冰雪。走路慢騰騰,行步虛怯怯。弱體瘦伶仃,臉如枯菜
葉。顴骨望上翹,嘴唇往下別。老年不比少年時,滿臉都是荷葉折。
行者認得他是妖精,更不理論,舉棒照頭便打。那怪見棍子起時,依然抖擻,
又出化了元神,脫真兒去了;把個假屍首又打死在山路之下。
唐僧一見,驚下馬來,睡在路旁,更無二話,隻是把緊箍兒咒顛倒足足念了二
十遍。可憐把個行者頭,勒得似個亞腰兒葫蘆,十分疼痛難忍,滾將來哀告道:“師
父,莫念了!有甚話說了罷!”唐僧道:“有甚話說,出家人耳聽善言,不墮地獄。
我這般勸化你,你怎麼隻是行凶,把平人打死一個,又打死一個,此是何說?”行
者道:“他是妖精。”唐僧道:“這個猴子胡說!就有這許多妖怪!你是個無心向善之
輩,有意作惡之人,你去罷!”行者道:“師父又教我去?回去便也回去了,隻是一
件不相應。”唐僧道:“你有甚麼不相應處?”八戒道:“師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
跟著你做了這幾年和尚,不成空著手回去?你把那包袱裏的甚麼舊褊衫,破帽子,
分兩件與他罷。”
行者聞言,氣得暴跳道:“我把你這個尖嘴的夯貨!老孫一向秉教沙門,更無一
毫嫉妒之意,貪戀之心,怎麼要分甚麼行李?”唐僧道:“你既不嫉妒貪戀,如何
不去?”行者道:“實不瞞師父說。老孫五百年前,居花果山水簾洞大展英雄之際,
收降七十二洞邪魔,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頭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黃袍,腰
係的是藍田帶,足踏的是步雲履,手執的是如意金箍棒,著實也曾為人。自從涅?
罪度,削發秉正沙門,跟你做了徒弟,把這個‘金箍兒’勒在我頭上,若回去,卻
也難見故鄉人。師父果若不要我,把那個鬆箍兒咒念一念,退下這個箍子,交付與
你,套在別人頭上,我就快活相應了。也是跟你一場。莫不成這些人意兒也沒有了?”
唐僧大驚道:“悟空,我當時隻是菩薩暗受一卷緊箍兒咒,卻沒有甚麼鬆箍兒咒。”
行者道:“若無鬆箍兒咒,你還帶我去走走罷。”長老又沒奈何道:“你且起來,我
再饒你這一次,卻不可再行凶了。”行者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又伏侍師父
上馬,剖路前進。
卻說那妖精,原來行者第二棍也不曾打殺他。那怪物在半空中,誇獎不盡道:
“好個猴王,著然有眼!我那般變了去,他也還認得我。這些和尚,他去得快,若
過此山,西下四十裏,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別處妖魔撈了去,好道就笑破他人
口,使碎自家心。我還下去戲他一戲。”好妖怪,按聳陰風,在山坡下搖身一變,
變做一個老公公,真個是:
白發如彭祖,蒼髯賽壽星。
耳中鳴玉磬,眼裏幌金星。
手拄龍頭拐,身穿鶴氅輕。
數珠掐在手,口誦南無經。
唐僧在馬上見了,心中歡喜道:“阿彌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公公路也走不上來,
逼法的還念經哩。”八戒道:“師父,你且莫要誇獎。那個是禍的根哩。”唐僧道:“怎
麼是禍根?”八戒道:“行者打殺他的女兒,又打殺他的婆子,這個正是他的老兒
尋將來了。我們若撞在他的懷裏嗬,師父,你便償命,該個死罪;把老豬為從,問
個充軍;沙僧喝令,問個擺站;那行者使個遁法走了,卻不苦了我們三個頂缸?”
行者聽見道:“這個呆根,這等胡說,可不唬了師父?等老孫再去看看。”
他把棍藏在身邊,走上前,迎著怪物,叫聲“老官兒,往那裏去?怎麼又走路
又念經?”那妖精錯認了定盤星,把孫大聖也當做個等閑的,遂答道:“長老啊,
我老漢祖居此地,一生好善齋僧,看經念佛。命裏無兒,止生得一個小女,招了個
女婿。今早送飯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來找尋,也不見回去。全然不知下落,
老漢特來尋看。果然是傷殘他命,也沒奈何,將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塋中。”行
者笑道:“我是個做?虎的祖宗,你怎麼袖子裏籠了個鬼兒來哄我?你瞞了諸人,瞞
不過我。我認得你是個妖精!”那妖精唬得頓口無言。行者掣出棒來,自忖思道:“若
要不打他,顯得他倒弄個風兒;若要打他,又怕師父念那話兒咒語。”又思量道:“不
打殺他,他一時間抄空兒把師父撈了去,卻不又費心勞力去救他?還打的是!就一棍
子打殺他,師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兒。’憑著我巧言花語,嘴伶舌便,
哄他一哄,好道也罷了。”
好大聖,念動咒語,叫當坊土地、本處山神道:“這妖精三番來戲弄我師父,
這一番卻要打殺他。你與我在半空中作證,不許走了。”眾神聽令,誰敢不從,都
在雲端裏照應。那大聖棍起處,打倒妖魔,才斷絕了靈光。
那唐僧在馬上,又唬得戰戰兢兢,口不能言。八戒在旁邊又笑道:“好行者!風
發了!隻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個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馬前,叫道:“師
父,莫念,莫念!你且來看看他的模樣。”卻是一堆粉骷髏在那裏。唐僧大驚道:“悟
空,這個人才死了,怎麼就化作一堆骷髏?”行者道:“他是個潛靈作怪的僵屍,
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他就現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唐僧聞說,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旁邊唆嘴道:“師父,他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
隻怕你念那話兒,故意變化這個模樣,掩你的眼淚哩!”唐僧果然耳軟,又信了他,
隨複念起。行者禁不得疼痛,跪於路旁,隻叫“莫念!莫念!有話快說了罷!”唐僧
道:“猴頭,還有甚說話!山家人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
人,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你在這荒郊野外,一連打死三人,還是無
人檢舉,沒有對頭;倘到城市之中,人煙湊集之所,你拿了那哭喪棒,一時不知好
歹,亂打起人來,撞出大禍,教我怎的脫身?你回去罷!”行者道:“師父錯怪了我
也。這廝分明是個妖魔,他實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卻不認得,
反信了那呆子讒言冷語,屢次逐我。常言道:‘事不過三。’我若不去,真是個下流
無恥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隻是你手下無人。”唐僧發怒道:“這潑猴越發
無禮!看起來,隻你是人,那悟能、悟淨,就不是人?”
那大聖一聞得說他兩個是人,止不住傷情淒慘,對唐僧道聲“苦啊!你那時節,
出了長安,有劉伯欽送你上路;到兩界山,救我出來,投拜你為師,我曾穿古洞,
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盡千辛萬苦;今日昧著惺惺使糊塗,隻教
我回去:這才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罷,罷,罷!但隻是多了那緊箍兒咒”。
唐僧道:“我再不念了。”行者道:“這個難說:若到那毒魔苦難處不得脫身,八戒、
沙僧救不得你,那時節,想起我來,忍不住又念誦起來,就是十萬裏路,我的頭也
是疼的;假如再來見你,不如不作此意。”
唐僧見他言言語語,越添惱怒,滾鞍下馬來,叫沙僧包袱內取出紙筆,即於澗
下取水,石上磨墨,寫了一紙貶書,遞於行者道:“猴頭,執此為照!再不要你做徒
弟了!如再與你相見,我就墮了阿鼻地獄!”行者連忙接了貶書道:“師父,不消發
誓,老孫去罷。”他將書折了,留在袖中,卻又軟款唐僧道:“師父,我也是跟你一
場,又蒙菩薩指教;今日半塗而廢,不曾成得功果,你請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
放心。”唐僧轉回身不睬,口裏唧唧噥噥的道:“我是個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禮!”
大聖見他不睬,又使個身外法,把腦後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氣,叫“變”!即變
了三個行者,連本身四個,四麵圍住師父下拜。那長老左右躲不脫,好道也受了一
拜。
大聖跳起來,把身一抖,收上毫毛,卻又吩咐沙僧道:“賢弟,你是個好人,
卻隻要留心防著八戒?言?語,途中更要仔細。倘一時有妖精拿住師父,你就說老
孫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聞我的手段,不敢傷我師父。”唐僧道:“我是個好和尚,
不題你這歹人的名字。你回去罷。”那大聖見長老三番兩覆,不肯轉意回心,沒奈
何才去。你看他:
噙淚叩頭辭長老,含悲留意囑沙僧。
一頭拭迸坡前草,兩腳蹬翻地上藤。
上天下地如輪轉,跨海飛山第一能。
頃刻之間不見影,霎時疾返舊途程。
你看他忍氣別了師父,縱筋鬥雲,徑回花果山水簾洞去了。獨自個淒淒慘慘,忽聞
得水聲聒耳。大聖在那半空裏看時,原來是東洋大海潮發的聲響。一見了,又想起
唐僧,止不住腮邊淚墜,停雲住步,良久方去。
白骨精給唐僧送飯—假心假意的內容是什麼
白骨精首先弄了幾個饅頭,給唐僧一行人,可是被悟空識破,但唐僧悔心不改,結果中了白骨精的奸計,從而人們都認為白骨精都是假心假意,口蜜腹劍的。
小學語文
二打:行者認得他是妖精,更不理論,舉棒照頭便打。那怪見棍子起時,依然抖擻,又出化了元神,脫真兒去了;把個假屍首又打死在山路之下。
三打;『行者掣出棒來,自忖思道:“若要不打他,顯得他倒弄個風兒;若要打他,又怕師父念那話兒咒語。”又思量道:“不打殺他,他一時間抄空兒把師父撈了去,卻不又費心勞力去救他?還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殺他,師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兒。’憑著我巧言花語,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也罷了。”
好大聖,念動咒語,叫當坊土地、本處山神道:“這妖精三番來戲弄我師父,這一番卻要打殺他。你與我在半空中作證,不許走了。”眾神聽令,誰敢不從,都在雲端裏照應。』那大聖棍起處,打倒妖魔,才斷絕了靈光。
括號中的也可與不要,不是很對嗎
西遊記的人物簡介
白骨精,西遊記中人物形像,又叫白骨夫人,是唐僧西天取經途中遇見的少有的女妖精,使用雙劍,武藝出色,想吃唐僧肉,先變成十六七歲的漂亮少女,再變成一個八十歲的老婆婆,後變成年邁力衰的老翁,使出離間計,使唐僧逼走孫悟空,把唐僧捉住。在唐僧險遭殺身之禍時,神通廣大的孫悟空多番變化,幾經爭鬥,終於打得白骨精露出原形,救出了唐僧。
“白骨精”最早出現於古典名著《西遊記》中,是一個多年成精的妖魔,擅長變化,狡猾又通曉人類的弱點。傳說她是女性,變化的女子形象眉眼生動而嫵媚多嬌,是個非常著名的妖怪,在中國甚至亞洲的其它國家可以稱為家喻戶曉。
誰有《烏有先生曆險記》的翻譯?
中山有一位布衣稱烏有先生,海陽有一位高士稱亡是公,兩人是知交好友。一日,亡是公到烏有先生家拜訪,烏有先生拿出山中佳釀款待亡是公,結果亡是公喝醉了,並且氣息奄奄。烏有先生以為亡是公要死了,就和老妻商量,認為好朋友危在旦夕,不能不救,決定讓老妻照顧亡是公,自己連夜到百裏外的深山裏去求名醫子虛先生。 騎著驢走到半夜,天要下雨了,烏有先生想投村避雨,但是都沒開門,於是躲入村邊的破廟。在廟裏發現了一具懸梁自盡的女屍,烏有先生嚇得直打哆嗦,於是轉到廟的屋簷下,又看到了一個抱著死嬰的女鬼,烏有先生大驚,質問是人還是鬼?那女鬼向他撲了過來,烏有先生汗毛直立,一拳打翻女鬼,奪門而去。 第二天中午,烏有先生把驢子寄放在山邊小店,終於進山了。在山裏,烏有先生又遇上了山賊,被捉住。山大王要他下跪,質問烏有先生為何闖入他的地盤。烏有先生說自己為救好友,連夜趕路,求山大王放他一馬。山大王說,你是忠義之人,殺你不祥,並且向烏有先生道歉,告訴他子虛先生大概在哪裏。 烏有先生繼續進山,又遇上了一隻老虎,心想完了,命沒了。結果一個老者一箭射死了老虎,這個老者正是子虛先生。子虛先生答應了烏有先生的要求,和他一同去烏有先生的家。 回家路上經過那個村子,烏有先生說起半夜遇鬼的事情,子虛先生說,哪裏有鬼,不過是你心生幻像。於是烏有先生去問路邊的村民,村民說,那個懸梁自盡的是我們村王家的小妾,因為不為大婦所容,所以自盡。而你遇到的女鬼不過是我們村李家的媳婦,家裏窮,丈夫才死,兒子又死了,她受不了這麼大的刺激,變得有時瘋癲,有時正常,昨天半夜瘋病又發了,從墳裏把兒子的屍體挖了出來,回到村裏說在破廟中被鬼給打了,先生你不說,我們怎麼知道原來是被你打的? 回到家,子虛先生看了看亡是公,說,不過是喝醉了,山裏的酒很醉人,山中人喝慣了無所謂但是沒喝過的會醉得很厲害。子虛先生用針灸紮了紮亡是公的穴位,亡是公醒了過來。烏有先生拿出金帛給子虛先生作報酬,子虛先生不收,留下幾副藥就走了。亡是公又留住了個把月才離去,但是酒再不敢喝多了。
文言文“烏有先生曆險記”譯文
《烏有先生曆險記》譯文
烏有先生是中山一個普通百姓。他年齡將近七十歲,以種植桑麻五穀來維持生活,不願和庸俗的人為伍,別人對他的毀謗與讚美全都不放在心上,人們都把他看作通達事理的人。海陽亡是公,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年紀已經七十三歲了,致力於讀書做學問。朝廷多次拿官職授予他,他都不上任,他說:“我隻是邊遠小邑鎮一個鄉村平民,不能夠勝任一個跑腿的小吏,(還能做什麼官呢?)無是公向來與先生友善,卻互相分別整整一年沒有見到他了,因而親自趕到中山來拜訪他。
兩個老頭相見後非常高興。烏有先生說:“你打老遠的地方來(看我),我沒有什麼可用來表達敬意的,可是寒舍略微儲備了些薄酒,每當初一十五(我)總是獨自一人喝,現在老朋友光臨,為什麼不把它拿出來一起喝呢?”於是一起暢快地喝起來,夜色將盡還沒有盡興。第二天,烏有先生再次邀請無是公喝酒,端著酒杯,評說從古至今天下太平與混亂的事情,心裏痛快極了,不知不覺已經酩酊大醉了。傍晚,烏先生酒意已消,可是亡是公還倒臥在地,氣息微弱,叫他他都不醒,(烏有先生)非常驚慌,請來鄰近的醫生為他把脈診斷。醫生說:“危險啦!如果沒有司命之神,誰能救活他?我已無處施展自己的醫術了。”烏有先生沒有什麼辦法不用,最終還是沒有任何效果,(先生因此)越發害怕
先生與老伴商議道:“老朋友前來拜訪我而死在這裏,恐怕不行吧?(我)常常聽說百裏外的山中有(一位)子虛長者,輩輩代代從事醫生這一職業,人們都拿“現在的太倉公和扁鵲”稱讚他。如果真能請他來治,那就一定能起死回生了。隻是道路艱險,家中又沒有可以派遣的人,拿這件事怎麼辦呢?”妻子說:“雖然這樣,我們終究一定有法救活他。我認為,坐視老朋友死(而不想辦法),這是違背道義的行為,我個人認為您不應該采取這種做法。既損害道義又對不起朋友,這是君子感到恥辱的事。哪裏比得上拚死去救他好呢?”烏有先生覺得妻子的話很正確,(他對妻子)說:“您的話很符合我的想法,如果能救活他,我為什麼吝惜自己這把老骨頭?即使有什麼災禍,那本來就是我義不容辭的。”於是吩咐老伴看護亡是公,自己親自策驢連夜飛快地趕往山中。
當時正值六月末,伸手不見指頭,每前行一步兩步都很困難。到了半夜,還沒有走到一半的路程。沒過多久,烏雲蔽空,雷電交加。先生想到村莊投宿避雨,敲門時別人都不讓他進去。(正在他)猶豫徘徊時,突然下起雨來了。先生即刻想到先前曾經來過這裏,村外有一座寺廟,於是借著閃電光找到了那座寺廟。先生進了門,登上台階,看見殿門虛掩著,有一小小的縫隙,正準備進去。突然迅雷大作,電光閃閃,清清楚楚地照著殿堂,(先生這)才看見一個上吊的婦女懸掛在房梁和柱頭上,披頭散發,屈著頸子,情形很慘。先生猛然一驚,轉身跑到屋簷下,心還在怦怦直跳。不一會兒,看見廟門大開,一個女鬼縱身跳了進來,令人驚駭的雷聲好像要打破牆壁,閃電接連不斷地閃著。先生暗自忖思道:莫非是那個吊死的婦人(的魂)變成的鬼吧?在閃電光下仔細看她,隻(見)那女鬼滿麵血汙,抱著一個死去的嬰兒,一邊回頭看,一邊號哭著,像有奇冤無處申訴似的。烏有先生憑靠著驢子趴下,屏住呼吸,不敢稍微動一下。不一會兒,驢子驚叫起來,女鬼察覺了,怒視著先生,好多次欲進又退。先生膽子一向很大,心想:人們都說一旦遇到鬼就必死無疑,死也就不過變成鬼罷了,哪用害怕(她)呢?於是手握鞭子,高聲問道:“你是鬼呢,還是人呢?”女鬼絕望而淒慘地長聲吼叫,陰森恐怖地想要擊打先生。先生嚇得頭發向上直豎,急忙用鞭子去擊打她,(正好)擊中了鬼的頭部,(女鬼)立即倒在地上。(先生)於是牽著驢子奔出廟,飛身騎上驢子逃走了。
直到天亮後,天氣才開始放晴。(先生)疲倦極了,但考慮到亡是公生死不明,想盡早地趕到山中,不敢停下來休息一下。過了午時,才開始進山,山口有一家茅店,(先生上前)打聽子虛長者的住處,知道長者住在山的北麵,可是,群山連綿,縱橫在前,幾乎沒有空缺的地方,於是把驢子寄放在店主家裏,徒步而往前走。沿著山路走了十裏左右,忽然聽到叢林中傳來一聲呼哨,很快就看見一夥強盜擺開陣勢阻擋在他前麵,領頭的人又高又大,麵色黝黑胡須濃密。跟隨在後麵的大約有幾十個騎兵,一百多個步行的士兵緊隨他們身後。(他們)全都穿著鎧甲,手拿武器。其中一人大聲吼道:“我們大王在此,為什麼不下跪!”烏有先生想快步躲避已經來不及了,最終束手就擒。領頭的人跳下馬來,坐在大石上麵,直伸兩腳,手握劍柄,直瞪著他,聲音像小老虎一樣吼道:“你給我過來!我是這山寨的主人,從我占山稱雄以來已經十多年了,連官軍都不敢侵犯我的地盤,你是哪來的狂妄之徒,竟然膽敢擅自闖進我的山寨,難道想讓我的刀染上鮮血嗎!”先生像蛇一樣在地上爬著前進,然後長跪著哭訴道:請允許我說明事情的原委,希望大王垂聽。小人是中山一個普通百姓,友人生病,危在旦夕,我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死去,所以才進山去請子虛長者,以便延續朋友的生命,慌忙中走錯了路,因此誤入貴寨,罪該萬死。我自己死去原本不值得吝惜,隻不過以不能請醫生去救活我的朋友為遺憾罷了,希望大王可憐我。”話剛說完,淚如雨下。領頭人說道:“照這麼說來,您倒是一個講義氣的人。”(然後)回頭對他的部下說:“殺死一個俠義之士,沒有什麼比這更不吉祥了。放了他,以便讓他實現自己的心願,並且,這樣也可勉勵所有愛好正義的人!”接著又對烏有先生說:“我們這些人雖然嘯聚山林,但決不是普通強盜一類的,您不要怕。子虛長者,是一個宅心仁厚的人,住在山北,您必須登上山頂然後從北坡往下走,才能夠到他家。趕快去找他以便救你的朋友;可是子虛長者常常到千山萬壑間去采藥,連我們這些人都很少遇見他,可能您也不能見到他哦。”烏有先生拜了兩拜表示謝意,然後便離開了。
(烏有先生繼續)往前走,山越來越深,最後迷了路。先生順著高峻無路處往上爬,拔開荊棘,攀著藤葛,踩著流石,趟過溪澗;翻過峭壁,越登越高,越走越遠,人已精疲力竭卻仍然沒能登上山頂。忽然看見了老虎的腳印,像升子那麼大;不一會兒,隻聽見一聲巨大的虎嘯聲,四麵山穀回聲震蕩,樹林山泉都戰栗起來。聲音剛剛停止,一隻餓虎出現在樹林草叢間,貪婪凶狠地瞪著他。先生暗想這次必死無疑了,(於是)長歎道:“沒想到今天竟然死在這野獸的嘴裏!”
先生正閉著眼睛等死,(卻)聽到老虎慘叫,他對此感到非常奇怪,便睜開眼睛看,原來,一隻箭已經射穿了老虎的喉嚨了。不一會兒,看見一個老人手拿箭弓站在崖上,上穿短衣,下著草鞋,沒戴帽子,沒穿襪子,胡須眉毛全都白了,臉色像朱砂一樣紅潤,很像一個仙人。先生急忙跑上前去,拜見老人,不敢怠慢。老者問道:“你是幹什麼的?來自何處?將去哪裏?”先生把事情的原委和自己是從哪裏來等情況一一告訴了長者。老人笑著說:“我就是子虛長者。寒舍就在附近,你一定要到寒舍坐坐。”於是便帶領先生到他家中去,殺雞煮飯來給他吃。先生請求道:“事情太緊迫了!求長者趕快前去,希望有那麼一點點(救我朋友)的可能。如果不快去,時間就來不及了。”長者問道:“病人與你相比,哪個更大?”先生答道:“(他)比我大四歲。”長者又問了病情,然後說:“不用擔憂!明天一早我一定與您一同前往。”先生說道路艱險,怕因留宿延誤了時機。長者說:“後山有一條平坦的路,到達中山,隻不過半天時間而已。”第二天淩晨,長者便帶著裝藥的口袋騎著健壯的驢子,與先生一起出發。不久,他們便來到了山口,先生取出自己寄放的驢子,與長者一齊沿著大路策驢飛奔,途中經過先前進過的寺廟,先生於是說到自己遇鬼的事情,指著寺廟給長者看,向他說:“此座寺廟,就是我遇見鬼的地方。我當時還(認為)一定會死在這裏哩。”長者笑著說:“咦!先生不也是太糊塗了嗎!鬼神隻不過是心中(妄想變現出來)的虛幻的影子罷了,怎麼可能加禍於人呢!你是一個有智慧的人,為什麼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呢?”恰好遇到寺廟旁邊有五六個農夫,他們停下耕種,坐在田埂上休息。長者陪同先生走上前去向他們打聽這件事,並講述了前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農夫掩著嘴,嗬嗬地笑,說:“你搞錯了!那個吊死的婦人,是我們村上王某人的小妾,不能被凶惡的婆婆和丈夫的正妻所容,因而在廟裏上吊自殺了。您看見的那個“女鬼”,是我村李某的妻子。家一向貧困,今年又歉收,賦稅又重,沒吃沒穿的,丈夫剛剛死了,她兒子昨天又短命死了。她呼天搶地,悲痛欲絕,由於悲傷過度,著了邪魔,半夜三更狂病發作,挖開她兒子的墳把兒子的屍體抱回家。她自己說自己的頭被廟裏的鬼打傷了。您如果不來問這件事,怎麼會知道事情原來是先生幹的。”說完,大家都大笑不止。
等到(烏有先生)返回中山,亡是公還沒有醒轉來。子虛長者為他診斷後說:“這不是病,隻是被酒醉倒了。(這種)酒產於中山,喝醉一回千日不醒。你經常喝這種酒,所以沒有什麼異常反應;這個老頭是外地人,怎麼能夠受得了這種酒呢?”於是,取出針來,這幾個地方刺血治療,又點燃艾草炙烤穴位。片刻之間,亡是公蘇醒過來,他感謝道:“承蒙長者救活我,您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這大恩大德,我怎麼能夠報答得了?”長者說:“您老本來沒病,老朽有什麼功德可言?”烏有先生拿錢奉送長者,(長者)一再推辭,不肯接受,他曰:“我家輩輩代代以醫病為職業,隻不過想濟世救人而已,還要金錢做什麼呢?我難道是一個貪愛錢財的商人嗎?”最後送了幾付藥給他們,沒要藥錢就離開了。亡是公又留宿了二十來天,然後才與烏有先生辭別而去,隻是從此後再也不敢不加節製地喝酒了。
西遊記的三打白骨精全文
故事原文:
卻說唐三藏師徒,次日天明,收拾前進。那鎮元子與行者結為兄弟,兩人情投意合,決不肯放;又安排管待,一連住了五六日。那長老自服了草還丹,真似脫胎換骨,神爽體健。他取經心重,那裏肯淹留,無已,遂行。
師徒別了上路,早見一座高山。三藏道:“徒弟,前麵有山險峻,恐馬不能前,大家須仔細仔細。”行者道:“師父放心,我等自然理會。”好猴王,他在那馬前,橫擔著棒,剖開山路,上了高崖,看不盡:
峰岩重疊,澗壑灣環。虎狼成陣走,麂鹿作群行。無數獐鑽簇簇,滿山狐兔聚叢叢。千尺大蟒,萬丈長蛇;大蟒噴愁霧,長蛇吐怪風。道旁荊棘牽漫,嶺山鬆楠秀麗。薜蘿滿目,芳草連天。影落滄溟北,雲開鬥柄南。萬古常含元氣老,千峰巍列日光寒。那長老馬上心驚,孫大聖布施手段,舞著鐵棒,哮吼一聲,唬得那狼蟲顛竄,虎豹奔逃。
師徒們入此山,正行到嵯峨之處,三藏道:“悟空,我這一日,肚中饑了,你去那裏化些齋吃。”行者陪笑道:“師父好不聰明。這等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有錢也沒買處,教往那裏尋齋?”三藏心中不快,口裏罵道:“你這猴子,想你在兩界山,被如來壓在石匣之內,口能言,足不能行;也虧我救你性命,摩頂受戒,做了我的徒弟。怎麼不肯努力,常懷懶惰之心!”行者道:“弟子亦頗殷勤,何嚐懶惰?”三藏道:“你既殷勤,何不化齋我吃?我肚饑怎行?況此地山嵐瘴氣,怎麼得上雷音?”行者道:“師父休怪,少要言語。我知你尊性高傲,十分違慢了你,便要念那話兒咒。你下馬穩坐,等我尋那裏有人家處化齋去。”
行者將身一縱,跳上雲端裏,手搭涼篷,睜眼觀看。可憐西方路甚是寂寞,更無莊堡人家;正是多逢樹木,少見人煙去處。看多時,隻見正南上有一座高山。那山向陽處,有一片鮮紅的點子。行者按下雲頭道:“師父,有吃的了。”那長老問甚東西。行者道:“這裏沒人家化飯,那南山有一片紅的,想必是熟透了的山桃,我去摘幾個來你充饑。”三藏喜道:“出家人若有桃子吃,就為上分了。快去!”行者取了缽盂,縱起祥光,你看他?鬥幌幌,冷氣颼颼,須臾間,奔南山摘桃不題。
卻說常言有雲:“山高必有怪,嶺峻卻生精。”果然這山上有一個妖精。孫大聖去時,驚動那怪。他在雲端裏,踏著陰風,看見長老坐在地下,就不勝歡喜道:“造化,造化!幾年家人都講東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長壽長生。真個今日到了。”那妖精上前就要拿他,隻見長老左右手下有兩員大將護持,不敢攏身。他說兩員大將是誰?說是八戒、沙僧。八戒、沙僧,雖沒甚麼大本事,然八戒是天蓬元帥,沙僧是卷簾大將。他的威氣尚不曾泄,故不敢攏身。妖精說:“等我且戲他戲,看怎麼說。”
好妖精,停下陰風,在那山凹裏,搖身一變,變做個月貌花容的女兒,說不盡那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左手提著一個青砂罐兒,右手提著一個綠瓷瓶兒,從西向東,徑奔唐僧:
聖僧歇馬在山岩,忽見裙釵女近前。
翠袖輕搖籠玉筍,湘裙斜拽顯金蓮。
汗流粉麵花含露,塵拂蛾眉柳帶煙。
仔細定睛觀看處,看看行至到身邊。
三藏見了,叫:“八戒,沙僧,悟空才說這裏曠野無人,你看那裏不走出一個人來了?”八戒道:“師父,你與沙僧坐著,等老豬去看看來。”那呆子放下釘鈀,整整直裰,擺擺搖搖,充作個斯文氣象,一直的覿麵相迎。真個是遠看未實,近看分明。那女子生得:
冰肌藏玉骨,衫領露酥胸。柳眉積翠黛,杏眼閃銀星。月樣容儀俏,天然性格清。體似燕藏柳,聲如鶯囀林。半放海棠籠曉日,才開芍藥弄春晴。那八戒見他生得俊俏,呆子就動了凡心,忍不住胡言亂語。叫道:“女菩薩,往那裏去?手裏提著是甚麼東西?”——分明是個妖怪,他卻不能認得。——那女子連聲答應道:“長老,我這青瓶裏是香米飯,綠瓶裏是炒麵筋。特來此處無他故,因還誓願要齋僧。”
八戒聞言,滿心歡喜。急抽身,就跑了個豬顛風,報與三藏道:“師父!‘吉人自有天報!’師父餓了,教師兄去化齋,那猴子不知那裏摘桃兒耍子去了。桃子吃多了,也有些嘈人,又有些下墜。你看那不是個齋僧的來了?”唐僧不信道:“你這個夯貨胡纏!我們走了這向,好人也不曾遇著一個,齋僧的從何而來!”八戒道:“師父,這不到了?”
三藏一見,連忙跳起身來,合掌當胸道:“女菩薩,你府上在何處住?是甚人家?有甚願心,來此齋僧?”分明是個妖精,那長老也不認得。那妖精見唐僧問他來曆,他立地就起個虛情,花言巧語,來賺哄道:“師父,此山叫做蛇回獸怕的白虎嶺。正西下麵是我家。我父母在堂,看經好善,廣齋方上遠近僧人。隻因無子,求神作福;生了奴奴,欲扳門第,配嫁他人,又恐老來無倚,隻得將奴招了一個女婿,養老送終。”三藏聞言道:“女菩薩,你語言差了。聖經雲:‘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既有父母在堂,又與你招了女婿,有願心,教你男子還,便也罷,怎麼自家在山行走?又沒個侍兒隨從。這個是不遵婦道了。”
那女子笑吟吟,忙陪俏語道:“師父,我丈夫在山北凹裏,帶幾個客子鋤田。這是奴奴煮的午飯,送與那些人吃的。隻為五黃六月,無人使喚,父母又年老,所以親身來送。忽遇三位遠來,卻思父母好善,故將此飯齋僧。如不棄嫌,願表芹獻。”三藏道:“善哉,善哉!我有徒弟摘果子去了,就來,我不敢吃;假如我和尚吃了你飯,你丈夫曉得罵你,卻不罪坐貧僧也?”
那女子見唐僧不肯吃,卻又滿麵春生道:“師父啊,我父母齋僧,還是小可;我丈夫更是個善人,一生好的是修橋補路,愛老憐貧。但聽見說這飯送與師父吃了,他與我夫妻情上,比尋常更是不同。”三藏也隻是不吃。旁邊子惱壞了八戒。那呆子努著嘴,口裏埋怨道:“天下和尚也無數,不曾像我這個老和尚罷軟!現成的飯,三分兒,倒不吃,隻等那猴子來,做四分才吃!”他不容分說,一嘴把個罐子拱倒,就要動口。
隻見那行者自南山頂上,摘了幾個桃子,托著缽盂,一筋鬥,點將回來;睜火眼金睛觀看,認得那女子是個妖精,放下缽盂,掣鐵棒,當頭就打。唬得個長老用手扯住道:“悟空!你走將來打誰?”行者道:“師父,你麵前這個女子,莫當作個好人,他是個妖精,要來騙你哩!”三藏道:“你這猴頭,當時倒也有些眼力,今日如何亂道!這女菩薩有此善心,將這飯要齋我等,你怎麼說他是個妖精?”行者笑道:“師父,你那裏認得。老孫在水簾洞裏做妖魔時,若想人肉吃,便是這等:或變金銀,或變莊台,或變醉人,或變女色。有那等癡心的,愛上我,我就迷他到洞裏,盡意隨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還要曬幹了防天陰哩!師父,我若來遲,你定入他套子,遭他毒手!”那唐僧那裏肯信,隻說是個好人。行者道:“師父,我知道你了。你見他那等容貌,必然動了凡心。若果有此意,叫八戒伐幾棵樹來,沙僧尋些草來,我做木匠,就在這裏搭個窩鋪,你與他圓房成事,我們大家散了,卻不是件事業?何必又跋涉,取甚經去!” 那長老原是個軟善的人,哪裏吃得他這句言語,羞得個光頭徹耳通紅。
三藏正在此羞慚,行者又發起性來,掣鐵棒,望妖精劈臉一下。那怪物有些手段,使個“解屍法”,見行者棍子來時,他卻抖擻精神,預先走了,把一個假屍首打死在地下。唬得個長老戰戰兢兢,口中作念道:“這猴著然無禮!屢勸不從,無故傷人性命。”行者道:“師父莫怪,你且來看看這?子裏是甚東西。”沙僧攙著長老,近前看時,那裏是甚香米飯,卻是一?子拖尾巴的長蛆;也不是麵筋,卻是幾個青蛙、癩蝦蟆,滿地亂跳。長老才有三分兒信了。怎禁豬八戒氣不忿,在旁漏八分兒唆嘴道:“師父,說起這個女子,他是此間農婦,因為送飯下田,路遇我等,卻怎麼栽他是個妖怪?哥哥的棍重,走將來試手打他一下,不期就打殺了;怕你念甚麼緊箍兒咒,故意的使個障眼法兒,變做這等樣東西,演幌你眼,使不念咒哩。”
三藏自此一言,就是晦氣到了:果然信那呆子攛唆,手中撚訣,口裏念咒。行者就叫:“頭疼,頭疼!莫念,莫念!有話便說。”唐僧道:“有甚話說!出家人時時常要方便,念念不離善心,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你怎麼步步行凶?打死這個無故平人,取將經來何用?你回去罷!”行者道:“師父,你教我回那裏去?”唐僧道:“我不要你做徒弟。”行者道:“你不要我做徒弟,隻怕你西天路去不成。”唐僧道:“我命在天,該那個妖精蒸了吃,就是煮了也算不過。終不然你救得我的大限?你快回去!”行者道:“師父,我回去便也罷了,隻是不曾報得你的恩哩。”唐僧道:“我與你有甚恩?”那大聖聞言,連忙跪下叩頭道:“老孫因大鬧天宮,致下了傷身之難,被我佛壓在兩界山;幸觀音菩薩與我受了戒行,幸師父救脫吾身;若不與你同上西天,顯得我‘知恩不報非君子,萬古千秋作罵名’。”原來這唐僧是個慈憫的聖僧。他見行者哀告,卻也回心轉意道:“既如此說,且饒你這一次。再休無禮。如若仍前作惡,這咒語顛倒就念二十遍!”行者道:“三十遍也由你,隻是我不打人了。”卻才伏侍唐僧上馬,又將摘來桃子奉上。唐僧在馬上也吃了幾個,權且充饑。
卻說那妖精,脫命升空。原來行者那一棒不曾打殺妖精,妖精出神去了。他在那雲端裏,咬牙切齒,暗恨行者道“幾年隻聞得講他手段,今日果然話不虛傳。那唐僧已此不認得我,將要吃飯。若低頭聞一聞兒,我就一把撈住,卻不是我的人了。不期被他走來,弄破我這勾當,又幾乎被他打了一棒。若饒了這個和尚,誠然是勞而無功也。我還下去戲他一戲。”
好妖精,按落陰雲,在那前山坡下,搖身一變,變作個老婦人,年滿八旬,手拄著一根彎頭竹杖,一步一聲的哭著走來。八戒見了,大驚道:“師父!不好了!那媽媽兒來尋人了!”唐僧道:“尋甚人?”八戒道:“師兄打殺的,定是他女兒。這個定是他娘尋將來了。”行者道:“兄弟莫要胡說!那女子十八歲,這老婦有八十歲,怎麼六十多歲還生產?斷乎是個假的,等老孫去看來。”孫行者,拽開步,走近前觀看,那怪物:
假變一婆婆,兩鬢如冰雪。走路慢騰騰,行步虛怯怯。弱體瘦伶仃,臉如枯菜葉。顴骨望上翹,嘴唇往下別。老年不比少年時,滿臉都是荷葉折。
行者認得他是妖精,更不理論,舉棒照頭便打。那怪見棍子起時,依然抖擻,又出化了元神,脫真兒去了;把個假屍首又打死在山路之下。
唐僧一見,驚下馬來,睡在路旁,更無二話,隻是把緊箍兒咒顛倒足足念了二十遍。可憐把個行者頭,勒得似個亞腰兒葫蘆,十分疼痛難忍,滾將來哀告道:“師父,莫念了!有甚話說了罷!”唐僧道:“有甚話說,出家人耳聽善言,不墮地獄。我這般勸化你,你怎麼隻是行凶,把平人打死一個,又打死一個,此是何說?”行者道:“他是妖精。” 唐僧道:“這個猴子胡說!就有這許多妖怪!你是個無心向善之輩,有意作惡之人,你去罷!”行者道:“師父又教我去?回去便也回去了,隻是一件不相應。”唐僧道:“你有甚麼不相應處?”八戒道:“師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跟著你做了這幾年和尚,不成空著手回去?你把那包袱裏的甚麼舊褊衫,破帽子,分兩件與他罷。”
行者聞言,氣得暴跳道:“我把你這個尖嘴的夯貨!老孫一向秉教沙門,更無一毫嫉妒之意,貪戀之心,怎麼要分甚麼行李?”唐僧道:“你既不嫉妒貪戀,如何不去?”行者道:“實不瞞師父說。老孫五百年前,居花果山水簾洞大展英雄之際,收降七十二洞邪魔,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頭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黃袍,腰係的是藍田帶,足踏的是步雲履,手執的是如意金箍棒,著實也曾為人。自從涅?罪度,削發秉正沙門,跟你做了徒弟,把這個‘金箍兒’勒在我頭上,若回去,卻也難見故鄉人。師父果若不要我,把那個鬆箍兒咒念一念,退下這個箍子,交付與你,套在別人頭上,我就快活相應了。也是跟你一場。莫不成這些人意兒也沒有了?”唐僧大驚道:“悟空,我當時隻是菩薩暗受一卷緊箍兒咒,卻沒有甚麼鬆箍兒咒。”行者道:“若無鬆箍兒咒,你還帶我去走走罷。”長老又沒奈何道:“你且起來,我再饒你這一次,卻不可再行凶了。”行者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又伏侍師父上馬,剖路前進。
卻說那妖精,原來行者第二棍也不曾打殺他。那怪物在半空中,誇獎不盡道:“好個猴王,著然有眼!我那般變了去,他也還認得我。這些和尚,他去得快,若過此山,西下四十裏,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別處妖魔撈了去,好道就笑破他人口,使碎自家心。我還下去戲他一戲。”好妖怪,按聳陰風,在山坡下搖身一變,變做一個老公公,還真是:
白發如彭祖,蒼髯賽壽星。
耳中鳴玉磬,眼裏幌金星。
手拄龍頭拐,身穿鶴氅輕。
數珠掐在手,口誦南無經。
唐僧在馬上見了,心中歡喜道:“阿彌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公公路也走不上來,逼法的還念經哩。”八戒道:“師父,你且莫要誇獎。那個是禍的根哩。”唐僧道:“怎麼是禍根?”八戒道:“行者打殺他的女兒,又打殺他的婆子,這個正是他的老兒尋將來了。我們若撞在他的懷裏嗬,師父,你便償命,該個死罪;把老豬為從,問個充軍;沙僧喝令,問個擺站;那行者使個遁法走了,卻不苦了我們三個頂缸?”行者聽見道:“這個呆根,這等胡說,可不唬了師父?等老孫再去看看。”他把棍藏在身邊,走上前,迎著怪物,叫聲 “老官兒,往那裏去?怎麼又走路又念經?”那妖精錯認了定盤星,把孫大聖也當做個等閑的,遂答道:“長老啊,我老漢祖居此地,一生好善齋僧,看經念佛。命裏無兒,止生得一個小女,招了個女婿。今早送飯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來找尋,也不見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漢特來尋看。果然是傷殘他命,也沒奈何,將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塋中。”行者笑道:“我是個做?虎的祖宗,你怎麼袖子裏籠了個鬼兒來哄我?你瞞了諸人,瞞不過我。我認得你是個妖精!”那妖精唬得頓口無言。行者掣出棒來,自忖思道:“若要不打他,顯得他倒弄個風兒;若要打他,又怕師父念那話兒咒語。”又思量道:“不打殺他,他一時間抄空兒把師父撈了去,卻不又費心勞力去救他?還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殺他,師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兒。’憑著我巧言花語,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也罷了。”
好大聖,念動咒語,叫當坊土地、本處山神道:“這妖精三番來戲弄我師父,這一番卻要打殺他。你與我在半空中作證,不許走了。”眾神聽令,誰敢不從,都在雲端裏照應。那大聖棍起處,打倒妖魔,才斷絕了靈光。
那唐僧在馬上,又唬得戰戰兢兢,口不能言。八戒在旁邊又笑道:“孫行者! 瘋發了!隻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個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馬前,叫道:“師父,莫念,莫念!你且來看看他的模樣。”卻是一堆粉骷髏在那裏。唐僧大驚道:“悟空,這個人才死了,怎麼就化作一堆骷髏?”行者道:“他是個潛靈作怪的僵屍,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他就現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 ‘白骨夫人’。”唐僧聞聽,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旁邊唆嘴道:“師父,他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隻怕你念那話兒,故意變化這個模樣,掩你的眼目哩!”唐僧果然耳軟,又信了他,隨複念起。行者禁不得疼痛,跪於路旁,隻叫“莫念!莫念!有話快說了罷!”唐僧道:“猴頭,還有甚說話!山家人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你在這荒郊野外,一連打死三人,還是無人檢舉,沒有對頭;倘到城市之中,人煙湊集之所,你拿了那哭喪棒,一時不知好歹,亂打起人來,撞出大禍,教我怎的脫身?你回去罷!”行者道:“師父錯怪了我也。這廝分明是個妖魔,他實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卻不認得,反信了那呆子讒言冷語,屢次逐我。常言道:‘事不過三。’我若不去,真是個下流無恥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隻是你手下無人。”唐僧發怒道:“這潑猴越發無禮!看起來,隻你是人,那悟能、悟淨,就不是人?”
那大聖一聞得說他兩個是人,止不住傷情淒慘,對唐僧道聲“苦啊!你那時節,出了長安,有劉伯欽送你上路;到兩界山,救我出來,投拜你為師,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盡千辛萬苦;今日昧著惺惺使糊塗,隻教我回去:這才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罷,罷,罷!但隻是多了那緊箍兒咒”。唐僧道:“我再不念了。”行者道:“這個難說:若到那毒魔苦難處不得脫身,八戒、沙僧救不得你,那時節,想起我來,忍不住又念誦起來,就是十萬裏路,我的頭也是疼的;假如再來見你,不如不作此意。”
唐僧見他言言語語,越添惱怒,滾鞍下馬來,叫沙僧包袱內取出紙筆,即於澗下取水,石上磨墨,寫了一紙貶書,遞於行者道:“猴頭,執此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與你相見,我就墮了阿鼻地獄!”行者連忙接了貶書道:“師父,不消發誓,老孫去罷。” 他將書折了,留在袖中,卻又軟款唐僧道:“師父,我也是跟你一場,又蒙菩薩指教;今日半塗而廢,不曾成得功果,你請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唐僧轉回身不睬,口裏唧唧噥噥的道:“我是個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禮!”大聖見他不睬,又使個身外法,把腦後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氣,叫“變”!即變了三個行者,連本身四個,四麵圍住師父下拜。那長老左右躲不脫,好道也受了一拜。
大聖跳起來,把身一抖,收上毫毛,卻又吩咐沙僧道:“賢弟,你是個好人,卻隻要留心防著八戒? 言?語,途中更要仔細。倘一時有妖精拿住師父,你就說老孫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聞我的手段,不敢傷我師父。”唐僧道:“我是個好和尚,不題你這歹人的名字。你回去罷。”那大聖見長老三番兩覆,不肯轉意回心,沒奈何才去。你看他:
噙淚叩頭辭長老,含悲留意囑沙僧。
一頭拭迸坡前草,兩腳蹬翻地上藤。
上天下地如輪轉,跨海飛山第一能。
頃刻之間不見影,霎時疾返舊途程。
你看他忍氣別了師父,縱筋鬥雲,徑回花果山水簾洞去了。獨自個淒淒慘慘,忽聞得水聲聒耳。大聖在那半空裏看時,原來是東洋大海潮發的聲響。一見了,又想起唐僧,止不住腮邊淚墜,停雲住步,良久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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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唐僧師徒四人來到一座高山前,隻見山勢險峻,峰岩重疊。走了一天的路,唐僧感覺饑餓,就讓孫悟空去找些吃的。悟空跳上雲端,四處觀看,見南山有熟透的山桃,便要摘些來給師父充饑。
悟空剛走,唐僧就被妖怪白骨精發現了。白骨精不勝歡喜,自言自語道:“造化!造化!都說吃了唐僧肉可以長生不老。今天機會來了!”它正要上前,見唐僧身邊有豬八戒和沙僧保護,就搖身變作美貌的村姑,拎了一罐齋飯,徑直走到唐僧麵前,說是特地來請他們用齋的。唐僧一再推辭,八戒嘴讒,奪過罐子就要動口。
正在這時,悟空從南山摘桃回來,睜開火眼金睛一看,認出村姑是個妖精,舉起金箍棒當頭就打。唐僧連忙扯住悟空。悟空說:“它是個妖精,是來騙你的。”說著,就朝妖精劈臉一棒。妖精扔下一具假屍首,化作一縷輕煙逃走了。
唐僧責怪悟空無故傷人性命。悟空打開罐子,從裏麵跳出來幾隻青蛙、癩蛤蟆,根本沒有什麼齋飯。唐僧這才有些相信那村姑是妖怪。
師徒們吃了桃子繼續趕路。山坡上閃出一個年滿八旬的老婦人,手拄著彎頭竹杖,一步一聲地哭著走來。悟空見又是那妖精變的,也不說話,當頭就是一棒。白骨精見棍棒落下,又用法術脫了身,丟了具假屍首在路上。
唐僧一見,驚得從馬上摔下來,坐在地上,不由分說,一口氣念了二十遍緊箍咒。悟空頭痛難忍,連忙哀告。唐僧喝道:“你為何不聽勸說,把人打死一個,又打死一個?”“它是妖精!”唐僧非常生氣:“胡說!哪有那麼多妖精!你無心向善,有意作惡,你去吧!”悟空說:“師父若真不要我,就請退下我頭上的金箍兒!”唐僧大驚:“我隻學過緊箍咒,卻沒有什麼鬆箍咒兒!”悟空說:“若無鬆箍咒,你還帶我走吧。”唐僧無奈:“我再饒你這一次,但不可再行凶了。” 悟空忙點頭答應,扶著唐僧上了馬,繼續前行。
白骨精不甘心就這樣讓唐僧走了,又變成一個白發老公公,假裝來找他的妻子和女兒。悟空把金箍棒藏在身邊,走上前迎著妖精,笑道:“你瞞得了別人,瞞不過我!我認得你這個妖精。”悟空抽出金箍棒,怕師父念咒語,沒有立刻動手,暗中叫來眾神,吩咐道: “這妖精三番兩次來蒙騙我師父,這一次定要打死它。你們在半空中作證。”眾神都在雲端看著。悟空掄起金箍棒,一棒打死了妖精。妖精化作一堆骷髏,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節選自吳承恩《西遊記》第二十七回 屍魔三戲唐三藏聖僧恨逐美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