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往往
1、值得回憶的哀樂人事常是濕的。
2、我一生最怕是閑，一閑就把生命的意義全失去了。
3、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真性情的人，想法總是與眾不同。
4、美麗總令人憂愁，然而還受用。
5、我可以寫出精美的文字，但偉大的文字我也許永遠也寫不出了。
6、要硬紮一點，結實一點，才配活到這塊土地上！
7、眼淚是假的，悲哀是真的，一千年以後沒有你也沒有我。
8、雨後放晴的天氣，日頭炙到人肩上背上已有了點兒力量。
9、征服自己的一切弱點，正是一個人偉大的起始。
10、我明白你會來，所以我等。
11、地方不當衝不會有匪，地方不富兵不來。
12、每一隻船總要有一個碼頭，每一隻雀兒得有一個巢。
13、有個小小的城鎮，有一條寂寞的長街。
14、我要建一座希臘小廟，裏麵供奉的是人性。
15、熱情既使人瘋狂糊塗，也使人明澈深思。
16、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
17、這兒荷花真好，你若來看，一定會很喜歡的。
18、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19、一個女子在世人的詩中，永遠不會老去，但詩人，他自己卻老去了。
20、這個世界也有人不了解海，不知愛海。也有人了解海，不敢愛海。
21、茶峒地方憑水依山築城，近山的一麵，城牆如一條長蛇，緣山爬去。
22、倘若你的眼睛真是這樣冷，在你鑒照下，有個人的心會結成冰。
23、黃昏來時翠翠坐在家中屋後白塔下，看天空為夕陽烘成桃花色的薄雲。
24、每一個日子往後退去，人就長大成年，冬天的夜雖然很長，總不會把夢做到窮盡了。
25、日子平平的過了一個月，一切人心上的病痛，似乎皆在那份長長的白日下醫治好了。
26、我用手去觸摸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這樣冷，有個人的心會結成冰。
27、生活就發生在先下。與其追憶往昔或是擔憂未來，不如著眼於現在，生活在現在。
28、文字也何嚐不如此，信紙裝不下的那麼多憂傷，那麼多思念，隻好留一些空白了。
29、我尚不知道我應得座碾坊，還是應得一隻渡船；因為我命裏或許隻許我撐個渡船。
30、從此我便進入了一個無從畢業的社會大學。不折不從，亦慈亦讓；星鬥其文，赤子其人。
31、但真的曆史卻是一條河。從那日夜長流千古不變的水裏石頭和砂子，腐了的草木，破爛的船板，使我觸著平時我們所疏忽了若幹年代若幹人類的哀樂！
32、妹子，你的一雙眼睛能使人快樂，我的心依戀在你身邊，比羊在看羊的女人身邊還要老實。
33、黃昏時天氣十分鬱悶，溪麵各處飛著紅蜻蜓。天上已起了雲，熱風把兩山竹篁吹得聲音極大，看樣子到晚上必落大雨。
34、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會有很多站，很難有人可以至始至終陪著走完，當陪你的人要下車時，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然後揮手道別。
35、我的心總得為一種新鮮聲音，新鮮顏色，新鮮氣味而跳。我得認識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的智慧應當從直接生活上吸收消化，卻不須從一本好書一句好話上學來。
36、有人常常會問我們如何就會寫小說？倘若我真真實實的來答複，我真想說：“你到湘西去旅行一年就好了。”
37、不許哭，做一個大人，不管有什麼事都不許哭，要硬紮一點，結實一點，方配活到這塊土地上。
38、假若要老老實實去戀愛，便應找這種人做伴侶：能有這種不屈不撓求達目的的決心，又能在別人勝利後從從容容不餒其向前的銳氣，才真算是可以共同生活的愛侶！
39、學貿易，學應酬，學習到一個新地方去生活，且學習用刀保護身體同名譽，教育的目的，似乎在使兩個孩子學得做人的勇氣與正義。
40、生命是太脆薄的一種東西，並不比一株花更經得住年月風雨，用對自然傾心的眼，反觀人生。使我不能不覺得熱情的可珍，而看重人與人湊巧的藤葛。
41、我原以為我是個受得了寂寞的人。現在方明白我們自從在一起後，我就變成一個不能同你離開的人了。
42、今年還是血，還是淚，文章沒有了。力的衰頹，生命的迸散，我看到我自己的腐爛與滅亡，喑啞不敢作聲。
43、人事就是這樣子，自己造囚籠，關著自己。自己也做上帝，自己來崇拜。生存真是一種可憐的事情。
44、我走過無數的橋，看過無數的雲，喝過無數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紀的人，我應當為自己感到慶幸。
45、我這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年齡的人。。
46、眼睛撫摸著雅致的封麵，仿佛生命原有的著色，我回想起許多村莊大地上的故事，喉嚨不住地湧起一股無法表達的東西，隻好用下咽來抑製了。
47、要自己作主，站到對溪高崖竹林裏為你唱三年六個月的歌是馬路——你若歡喜走馬路，我相信人家會為你在日頭下唱熱情的歌，在月光下唱溫柔的歌，一直唱到吐血喉嚨爛！
48、我從他那兒知道了些新的，正在另一片土地同一日頭所照及的地方的人，如何用他們的腦子，對於目前社會作一度檢討與批判，又如何幻想一個未來社會的標準與輪廓。
49、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裏，春天時隻需注意，凡有桃花處必有人家，凡有人家處必可沽酒。夏天則曬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褲，可以作為人家所在的旗幟。秋冬來時，房屋在懸崖上的，濱水的，無不朗然入目。
50、一個女子在詩人的詩中永遠不會老去，但詩人他自己卻老去了。但我也安慰自己說，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我應該為自己感到慶幸。
51、為什麼要掙紮？倘若那正是我要到的去處，用不著使力掙紮的。我一定放棄任何抵抗願望。一直向下沉。不管它是帶鹹味的海水，還是帶苦味的人生，我要沉到底為止。這才像是生活，是生命。
52、我先以為我是個受得了寂寞的人，現在方明白我們自從在一處後，我就變成一個不能同你離開的人了……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了。我想打東西，罵粗話，讓冷風吹凍自己全身。我得同你在一處，這心才能安靜，事也才能做好！
53、二十年前澧州地方一個部隊的馬夫，姓賀名龍，一菜刀切下了一個兵士的頭顱，二十年後就得驚動三省集中十萬軍隊來解決這個馬夫。誰個人會注意這小小節目，誰個人想象得到人類曆史使用什麼寫成的！
54、時候變了，一切也自然不同了，皇帝已不再坐江山，平常人還消說！楊馬兵想起自己年青作馬夫時，牽了馬匹到碧溪岨來對翠翠母親唱歌，翠翠母親不理會，到如今這自己卻成為這孤雛的唯一靠山唯一信托人，不由得不苦笑。
55、到了冬天，那個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裏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青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56、我不能給那個小婦人什麼，也再不作給那水手一點點錢的打算了，我覺得他們的欲望同悲哀都十分神聖，我不配用錢或別的方法滲進他們命運裏去，擾亂他們生活上那一分應有的哀樂。
57、二十歲後我“不安於當前事務，卻傾心於現世光色，對於一切成例與觀念皆十分懷疑，卻常常為人生遠景而凝眸”，這份性格的形成，便應當溯源於小時在私塾中逃學習慣。
58、我們總以為這目前一分生活不是我們的生活。目前太平凡，太平安。我們要冒點險去作一件事，不管所作的是一件如何小事，當我們未明白以前，總得讓我們去挑選，不管到頭來如何不幸，我們總不埋怨這命運。
59、“照理說：炒菜要人吃，唱歌要人聽。可是人家為你唱，是要你懂他歌裏的意思！”“爺爺，懂歌裏什麼意思？”“自然是他那顆想同你要好的真心！不懂那點心事，不是同聽竹雀唱歌一樣了嗎？”
60、望到北平高空明藍的天，使人隻想下跪，你給我的影響恰如這天空，距離得那麼遠，我日裏望著，網上做夢，總夢到生著翅膀，向上飛舉。向上飛去，便看到許多星子，都成為你的眼睛了。
61、在我看來，最好的事情就是你能做的就是找到一個人，他愛你，接受你的一切，無論你是開心還是生氣，無論你是醜陋還是美麗，愛你的人在你身上每個部位都能看到陽光，遇到這個人，你就要堅守他一輩子。
62、翠翠每天皆到白塔下背太陽的一麵去午睡，高處既極涼快，兩山竹篁裏叫得使人發鬆的竹雀和其它鳥類又如此之多，致使她在睡夢裏盡為山鳥歌聲所浮著，做的夢也便常是頂荒唐的夢。
63、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麵上建造崇樓傑閣的人，那可不是我，我隻想造希臘小廟。選小地作基礎，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致，結實、對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理想的建築，這廟供奉的是“人性”。
64、月光如銀子，無處不可照及，山上篁竹在月光下皆成為黑色。身邊草叢中蟲聲繁密如落雨。間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忽然會有一隻草鶯“落落落落噓！”囀著它的喉嚨，不久之間，這小鳥兒又好象明白這是半夜，不應當那麼吵鬧，便仍然閉著那小小眼兒安睡了。
65、凡是美的都沒有家，流星，落花，螢火，最會鳴叫的藍頭紅嘴綠翅膀的王母鳥，也都沒有家的。誰見過人蓄養鳳凰呢？誰能束縛著月光呢？一顆流星自有它來去的方向，我有我的去處。心靈是最美的，所以心靈也沒有家，沒有歸宿。我想，也許永恒的天堂是不存在的，因為如果上帝是可愛的，他也沒有家。
66、然而，當人亡物喪，過去的一切蕩然無存時，隻有氣味和滋味長存，它如同靈魂；雖然有時比較脆弱，卻更有活力，更加虛幻，更能持久，更為忠實，它們在回憶，等待，期望，在其他一切事物的廢墟上，在它們幾乎不可觸知的小小水珠上，不屈不撓地負載著記憶的宏偉大廈。
67、小樓上陽光甚美，心中茫然，如一戰敗武士，受傷後獨臥荒草間，武器與武力已全失。午後秋陽照銅甲上炙熱。手邊有小小甲蟲，耳畔聞遠處尚有落荒戰馬狂奔，不覺眼濕。心中實充滿作戰雄心，又似覺一切已成過去，生命中僅存殘餘一種幻念，一種陳跡的溫習。
68、然而這地方的一切，雖在曆史中也照樣發生不斷的殺戮，爭奪，以及一到改朝換代時，派人民擔負種種不幸命運，死的因此死去，活的被逼迫留發，剪發，在生活上受新朝代種種限製與支配。然而細細一想，這些人根本上又似乎與曆史毫無關係。從他們應付生存的方法與排泄感情的娛樂上看來，竟好像古今相同，不分彼此。這時我所眼見的光景，或許就與兩千年前屈原所見的完全一樣。
69、小畜生明不明白隻能在這個世界上活過十天八天？”明白也罷，不明白也罷，這小畜生是為了過年而趕來，應在這個地方死去的。此後固執而又柔和的聲音，將在我耳邊永遠不會消失。我覺得猶豫起來了。我仿佛觸著了這世界上一點東西，看明白了這世界上一點東西，心裏軟和得很。
70、盡管向更遠處走去，向一個生疏世界走去，把自己生命押上去，賭一注看看，看看我自己來支配一下自己，比讓命運來處置的更合理一點呢還是更糟糕一點？若好，一切有辦法，一切今天不能解決的明天可望解決，那我贏了；若不好，向一個陌生地方跑去，我終於有一時節肚子癟癟的倒在人家空房下陰溝邊，那我輸了。
71、沈從文說：“我人來到城市五六十年，始終還是個鄉下人，不習慣城市生活，苦苦懷念我家鄉那條沅水和水邊的人們，我感情同他們不可分。雖然也寫都市生活，寫城市各階層人，但對我自己的作品，我比較喜愛的還是那些描寫我家鄉水邊人的哀樂故事。因此我被稱為鄉土作家。”
72、他們生活雖那麼同一般社會疏遠，但是眼淚與歡樂，在一種愛憎得失間，揉進了這些人生活裏時，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輕生命相似，全個身心為那點愛憎所浸透，見寒作熱，忘了一切。若有多少不同處，不過是這些人更真切一點，也更近於糊塗一點罷了。
73、我曾做過可笑的努力，極力去和別的人要好，等到別人崇拜我，願意做我的奴隸時我才明白，我不是一個首領，用不著別的女人用奴隸的心來服侍我，但我卻願意做奴隸，獻上自己的心，給我愛的人。我說我很頑固地愛你，這種話到現在還不能用別的話來代替，就因為這是我的奴性。
74、毫無可疑，我對於這條河中的一切，經過這次旅行可以多認識了一些，此後寫到它時也必更動人一些，在別人看來，我必可得到＂更成功＂的諛語，但在我自己，卻成為一個永遠不能用驕傲心情來作自己工作的補劑那麼一個人了。我明白我們的能力，比自然如何渺小，我低首了。
75、一個女子在詩人的詩中永遠不會老去，但詩人他自己卻老去了……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湊巧是不會有的。我生平隻看過一回滿月。但我也安慰自己說，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我應該為自己感到慶幸……
76、白河下遊到辰州與沅水彙流後，便略顯渾濁，有出山泉水的意思。若溯流而上，則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見底。深潭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紋的瑪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遊魚來去，全如浮在空氣裏。兩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紙的細竹，常年作深翠顏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躲在桃杏花裏，春天時隻需注意，凡有桃花處必有人家，凡有人家處必可沽酒。
77、一切光，一切聲音，到這時已為黑夜所撫慰而安靜了，隻有水麵上那一份紅火與那一派聲音。那種聲音與光明，正為著水中的魚與水麵的漁人生存的搏戰，已在這河麵上存在了若幹年，且將在接連而來的每個夜晚依然繼續存在。我弄明白了，回到艙中以後，依然默聽著那個單調的聲音。我所看到的仿佛是一種原始人與自然戰爭的情景。那聲音，那火光，接近於原始人類的武器！
78、這時真靜，我為了這靜，好像讀一首怕人的詩。這真是詩。不同處就是任何好詩所引起的情緒，還不能那麼動人罷了。這時心裏透明的，想一切皆深入無間。我在溫習你的一切。我真帶點兒驚訝，當我默讀到生活某一章時，我不止驚訝。我稱量我的幸運，且計算它，但這無法使我弄清楚一點點。你占去了我的感情全部。為了這點幸福的自覺，我歎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