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偶然開始寫作的,也許隻是為了向一位朋友表明,我這一代人是能夠出作家的。從此,我就愛上了寫作,而且欲罷不能;後來,我竟然認為,除了寫作,世界上沒有任何事務能使我更加喜愛。
2、我在開始寫作的時候,剛剛探索到寫作的奧秘,心情欣喜愉快,幾乎沒有想到自己要負有什麼責任。我記得,那時候,每天淩晨兩三點鍾,我幹完報社的工作,還能寫上四頁,五頁,甚至十頁書。有時候一口氣就寫完一個短篇小說。
3、文學除了是木工活,什麼也不是。兩者都是在與現實打交道,素材正如木料一樣堅硬。兩者都充滿把戲和技巧。基本上是很少有魔術,倒包含許多艱苦的活計。
4、你越是擁有權力,你就越是難以知道誰在對你撒謊而誰沒有。當你到達絕對的權力,你和現實就沒有了聯係,而這是孤獨所能有的最壞的種類。
5、作家描繪現實的非常企圖,經常導致他用扭曲的觀點來看待它。為了試圖將現實變形,他會最終喪失與它的接觸,關在一座象牙塔裏。對此,新聞工作是一種非常好的防範。這便是我一直想要不停地做新聞工作的原因,因為它讓我保持了與真實世界的接觸。
6、我總是相信存在著一種特殊的精神狀態,在那種狀態下你可以寫得輕鬆自如,思如泉湧。所有的借口,諸如你隻能在家裏寫作之類,都消失了。當你找到了正確的主題以及處理它的正確的方式,那種時刻和那種精神狀態似乎就到來了。而它也隻能成為你真正喜歡的東西。
7、我不想跟任何人爭名奪利。這和登山運動員一樣,冒著生命危險攀登高峰,但是一旦登了上來,下一步該怎麼辦呢?要下去,或者爭取明智地、盡量體麵地下去。
8、我認為,別的作家有了一個想法,一種觀念,就能寫出一本書來。我總是先得有一個形象。《禮拜二午睡時刻》我認為是我 最好的短篇小說,它是我在一個荒涼的鎮子上看到一個身穿喪服、手打黑傘的女人領著一個也穿著喪服的小姑娘在火辣辣的驕陽下奔走之後寫成的。《枯枝敗葉》是 一個老頭兒帶著孫子去參加葬禮。《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的成書原因是基於一個人在巴蘭基利亞鬧市碼頭等候渡船的形象。那人沉默不語,心急如焚。幾年之 後,我在巴黎等一封來信,也許是一張彙票,也是那麼焦急不安,跟我記憶中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9、《百年孤獨》我不到兩年就寫完了。不過,在我坐在打字機旁動手之前,我花了十五六年來構思這部小說。
10、說實話,如果一個想法經不起多年的丟棄,我是決不會有興趣的。而如果這種想法確實經得起考驗,就像我寫《百年孤獨》想了十五年,寫《家長的沒落》想了十六年,寫《一件事先張揚的凶殺案》想了三十年一樣,那麼,到時候就會瓜熟蒂落,我就寫出來了。
11、我先把一張稿紙裝進打字機…… 是的,我用電動打字機。如果出了錯,對打的字不太滿意或者隻是因為打錯了字,不管是由於我自己的壞習慣、癖好還是由於過分審慎小心, 我就把稿紙撤下來,換上一張新的。寫一篇十二頁的短篇小說,我有時要用五百張稿紙。這就是說,我有個怪脾氣:我認為打字錯誤等於創作錯誤,這個毛病我改不 了。
12、因為我正在寫的作品是我私生活的一部分。老實說,我對那些在采訪時大談其未來作品情節的作家倒感到有點可憐。因為這證明,他們的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利,他們想把在小說創作中解決不了的問題拿到報刊上來解決,以求自我安慰。
13、上午在一個荒島,晚上在一座大城市。上午,我需要安靜;晚上,我得喝點兒酒,跟至親好友聊聊天。我總感到,必須 跟街頭巷尾的人們保持聯係,及時了解當前情況。我這裏所說的和威廉·福克納的意思是一致的。聽說,作家最完美的家是煙花柳巷,上午寂靜無聲,入夜歡聲笑 語。
14、因為我認為虛幻隻是粉飾現實的一種工具。但是,歸根結底,創作的源泉永遠是現實。而虛幻,或者說單純的臆造,就像沃爾特·迪斯尼的東 西一樣,不以現實為依據,最令人厭惡。記得有一次,我興致勃勃地寫了一本童話,取名《虛度年華的海洋》,我把清樣寄給了你。你像過去一樣,坦率地對我說你 不喜歡這本書。你認為,虛幻至少對你來說,真是不知所雲。你的話是我幡然醒悟,因為孩子們也不喜歡虛幻,他們喜歡想象的東西。虛幻和想象之間的區別,就跟 口技演員手裏操縱的木偶和真人一樣。
15、靈感這個詞已經給浪漫主義作家搞得聲名狼藉。我認為,靈感既不是一種才能,也不是一種天賦,而是作家堅忍不拔的精神和精湛的技巧為他 們所努力要表達的主題做出的一種和解。當一個人想寫點東西的時候,那麼這個人和他要表達的主題之間就會產生一種互相製約的緊張關係,因為寫作的人要設法探 究主題,而主題則力圖設置種種障礙。有時候,一切障礙會一掃而光,一切矛盾會迎刃而解,會發生過去夢想不到的許多事情。這時候,你才會感到,寫作是人生最 美好的事情。這就是我所認為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