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實在太小,小得隻有一個公園,而且裏麵荒蕪又冷清。即使這樣,隻要回來,我一定帶著女兒到裏麵走一走,從小生長在這裏,對它總是太多的熱愛與懷念,何況,在繁雜的城市裏很難尋到這樣一塊靜謐的去處,靜靜地坐在十年前坐過的石凳上,望著女兒一蹦一跳地撿著樹葉,把疲備的心放任在陽光之下,順著時光的隧道一點兒一點兒地回味,才知道也曾經得到過很多失去過不少。
就在這個時候遇到了銘。實在太突然了,突然得連一點預感也沒有。銘帶著他的妻子和女兒緩緩拐進那片樹林時,我還饒有興趣地欣賞一家三口的和美呢。女兒活潑,妻子苗條,丈夫的個子很高,雙肩微前傾。而且,右肩高,左肩低,莫非是他?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來,血液忽地湧裹了全身,像有無數股細流要穿破肌膚,噴湧而出,十年中。我編織過無數次的相遇,或美麗,或悲壯,或淒婉,每次都會被自己感動。總以為那是夢,是一個小女人無聊的消遣。沒想到今日果然遇到了他,隻是……隻是沒有想像中的浪漫。猛然間,我不知該不該與他打招呼,生怕因現實的無情打破了固守中的那份溫馨。但是如果即刻逃離,那十年的思念,十年的苦望豈不是成了泡影?此刻,就像看到一部引人入勝的偵探小說,在凶手要出現的時候不再敢看下去,生怕因自己的推理不同而失望。我叫住女兒,要她選擇走還是留。
十年前,我與銘都是十八歲,正是花樣的年齡,等待高考分數公布的日子是難熬又是最無奈的時刻,我們班的男生女生便常常相聚在這裏,狂放得夫去了了原形,銘是我們班男生女生中最安靜的一個,總是悄悄地來,靜靜地坐在最後一排,默默地上課和下課,每日裏看他滿臉抑鬱,總在猜想著他的不快,然而高三的重壓及男生女生敏感使我不敢有絲毫的冒昧,因此,銘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迷,走出校門,長到十八歲,便解除了一切禁錮,我們可以大大方方的交往,名正言順地示愛與被愛了。在一個夏日的黃昏,我知道了銘的一切。他說他的家在農村,有一大堆兄弟和姐妹,他的母親長年有病,靠他的父親地個人的工資養活一家老小九口人。他父親認為他最聰明,從眾多的兒女中挑選了他,省吃儉用的供他在城裏上學,如果考不上大學"無顏見父母兄妹",。突然,他盯住了我的眼睛說:"我的右肩特別有勁,不信你試試,我能把你從公園這頭扛到那一頭去。”就在我的驚訝的那一刻,他一把把我掄到肩膀上,任我又捶又踢,就是緊緊地抓住我不停地往公園深處跑去,漸漸地我失去了抵抗,靜靜的伏在他結實的背上感受著帶有男性汗味的體溫,慢慢地竟然有種幸福湧起,我突然希望公園再大些。
就在那個夏天,我們相愛了,愛得熱火朝天,愛得張張揚揚。同學們都斷定我倆肯定有促美好的未來。任銘的成績,名牌大學的門已經向他敞開,我也不至於名落孫山,郎才女貌,一對幸運兒,將來的日子會多麼明媚又浪漫。十八歲的愛雖然幼稚,但絕對純情。隻有在那個年齡愛過的人,才能真正體會愛情的美好。
然而,就在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銘突然不見了。我傻傻地等,癡癡的盼,可是他再也沒有出現過,直到我離開小城。求學、工作、結婚、生子,就在我漸漸淡忘了我的初戀時,他卻不合時宜地出現了。奇怪的是,對他曾經有過的怨和恨,就像被蒸發了一樣,留下的隻是一股幽幽的情懷。我們相愛不過是短短的一個有,然而,卻使我足足回味了十年,甚至幾十年。這也算是一種補償吧。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我竟帶著女兒走向公園深處。公園的狹小及小路的狹窄終於使我與銘一家“邂逅”了,因有了剛才的準備,便能平靜地對待他們一家。銘向我介紹了他的愛人與女兒,之後談起了十年來的經曆。問他突然離開的原因,他說,就在接到名牌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他父親突然遇禍身亡,為了一家的吃穿,
他含淚燒了通知書,背著簡單的行李開始了打工的生涯。“連飯也沒得吃,還能顧及什麼?”銘說,那個時候他決定,今生今世永不回小城。銘談得極度平淡,礙於愛人的麵,他半句也沒有提到我們的過去。隻是臨走的時候,叫了他女兒一聲,就是這輕輕一叫,卻差一點讓我暈過去。他叫道:“太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