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他和她,都已經過了激情浪漫的青蔥歲月。是在一個戶外野營的論壇裏認識的,她第一次參加他們的行動,是到野外攀岩。沒想到天公不作美,中途突然下起了雨。那麵攀岩的山壁,因為下雨,顯得異常陡峭,老是剛爬上去幾米,馬上就又滑了下來。他看著她滑下來幾次,有些狼狽,便勸:“不如,等雨小一點再爬吧。”她卻把頭一昂,很堅定地說:“不!”
就是那一刻吧,他看到她眼睛裏的倔強和堅持,竟是那樣熟悉,而她瘦削的背影,又讓他的心,突然地生出疼惜。後來又一起參加過幾次野遊,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話不多,隻是出發前提醒她帶齊必要的裝備,路滑的地方伸手拉她一把;吃飯的時候,她會把自己的飯端到他的帳篷裏和他一起吃。
漸漸熟悉起來,無聊的時候給他打打電話,她有時候很活躍,從村上春樹到西藏的佛經到油煙大蝦,笑得花枝亂顫;有時候卻很安靜,握著話筒不說話,他在這頭聽得到她翻書的聲音,走路的聲音,喝水的聲音,還有她輕微的歎息。他握著話筒,手臂酸麻,卻不舍得放下。 那時候,他們的城市裏正在上演《情人結》,他邀了她一起去看。電影的結尾,那對經曆千山萬水、已經不再年輕的戀人,在情人節那天相遇,男人說:“我一直擔心你會放棄……”女人說:“不說,就是沒有改變。”男人說:“永遠不說。就是永遠沒有改變。”黑暗中,他側過臉去,看到她的臉頰上,閃著瀅瀅的淚光。
後來有一次打電話,他無意中說自己一直偏頭痛,很長時間了,每次發作的時候,都想拿頭往牆上撞。隔天,下班的時候,他突然看見她正在門口等他,雙手抱著一隻枕頭。看見他的時候,她突然緊張得像個孩子,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裏麵是曬幹的鮮花……以前一個朋友送的,每天枕著它睡,可減輕疼痛的……我一直,沒機會用……”
他接過,摸著裏麵柔軟的花瓣,心突然一暖。那天晚上,他輾轉難眠,把那個枕頭抱在懷裏,又放在頭下,一會兒重又抱在懷裏,她羞澀的笑容,一點點地纏繞了他的心。
可是,纏繞了又怎樣?他是個離了婚的男人,還帶著三歲的兒子;而她,亦有談了五年的男朋友。婚期待定。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話題從阿爾卑斯山到藝術流派到天氣心情,卻獨獨不談感情。其實那時候,他和妻子離婚已兩年了,可是他不說,她便也不問。而她那些細密輾轉的心思,她不說,他也不問。
半年後,她和男友分手,去深圳工作。他去送她,他默默地站在角落裏,靜靜地看著她和別人告別。最後,她朝他走過來,她的眼睛亮亮的,有淡淡的液體。她忽然伸出雙臂,頑皮地偏偏頭,笑道:“要走了,來,抱一個。”是很輕鬆的口氣,可是她抱住他的時候卻是緊緊的……
一年後,兒子上了幼兒園,由母親帶著,他一個人生活,日子過得支離破碎。有一天,母親來看他,順便幫他拆洗被罩床單枕套。母親拆開那隻盛滿了花瓣的小枕頭時,笑他:“你往枕頭裏放紙條幹嗎?”他從電腦前轉過頭,母親正從那一片桃花、槐花、木槿花中間拿起一張紙條,輕聲讀道:“不說,就是沒有改變;永遠不說,就是永遠沒有改變……這寫的是什麼啊?”
他整個人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從母親手中接過紙條,上麵,正是她秀麗的筆跡。那一瞬間,他突然淚流滿麵,他想起來那句台詞,這句話的後麵是: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