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走出大門,返身向四樓陽台上的我招手,說:
“再見!”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個早晨是他開始上小學的第二天。
我其實仍然可以像昨天一樣,再陪他一次,但我卻狠下心來,看他自己單獨去了。他有屬於他的一生,是我不能相陪的,母子一場,隻能看做一把借來的琴弦,能彈多久,便彈多久,但借來的歲月畢竟是有其歸還期限的。
他歡然地走出長巷,很聽話地既不跑也不跳,一副循規蹈矩的模樣。我一個人怔怔地望著巷子下細細的朝陽而落淚。
想大聲地告訴全城市,今天早晨,我交給你們一個小男孩,他還不知恐懼為何物,我卻是知道的,我開始恐懼自己有沒有交錯?
我把他交給馬路,我要他遵守規矩沿著人行道而行,但是,匆匆的路人啊,你們能夠小心一點嗎?不要撞倒我的孩子,我把我的至愛交給了縱橫的道路,容許我看見他平平安安地回來。
我不曾搬遷戶,我們不要越區就讀,我們讓孩子讀本區內的國民小學而不是某些私立明星小學,我努力去信任自己的教育當局,而且,是以自己的兒女為賭注來信任——但是,學校啊,當我把我的孩子交給你,你保證給他怎樣的教育?今天清晨,我交給你一個歡欣、誠實又穎悟的小男孩。多年以後,你將還我一個怎樣的青年?
他開始識字,開始讀書,當然,他也要讀報紙、聽音樂或看電視、電影,古往今來的撰述者啊,各種方式的知識傳遞者啊.我的孩子會因你們得到什麼呢?你們將飲之以瓊漿,灌之以醍醐,還是哺之以糟粕?他會因而變得正直、忠信,還是學會奸滑、詭詐?當我把我的孩子交出來,當他向這世界求知若渴,世界啊,你給他的會是什麼呢?
世界啊,今天早晨,我,一個母親,向你交出她可愛的小男孩而你們將還我一個怎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