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來,他總像一個影子,站在她的身後,在她笑著的時候,哭著的時候,傷心的時候。
她父母在她很小時,便放心地把她托付給他,因為知道他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好孩子。
無數個放學的時候,他靜靜地等她抄完所有罰抄的生詞,再和她一起在依稀的暮色裏一前一後地回家;早晨,他等她梳好辮子,跟在她身後看她和別的女同學一起蹦蹦跳跳去上課;中午,他把自己飯盒裏的排骨夾到她的碗裏去,再把她碗裏的紅燒肉夾到自己的碗裏;她逃課的時候,他甚至模仿她的字跡幫她寫病假條。那時候,她的那些女同學都羨慕她有這樣一個好哥哥。
他收藏每年生日時她寄給他的卡片,他記得她暗戀過的每個男生的特征,甚至記得她18歲那年和別人初吻時,她向他描繪的全部細節和過程。他把他們少年時的合照全都小心地壓在書桌桌麵的玻璃底下,工作累了的時候,他總是傻傻地凝視著照片上她花一樣的笑靨,麵帶微笑。
在過往的蔥鬱的青春韶華裏,他不斷地想,什麼時候我能抱一抱她?隻是抱一抱就好。
有一段時間,每天傍晚,他都站在天台上練習擁抱她的姿勢。他對著滿天的霞光,慢慢地展開雙手,然後又有點不好意思地局促收回來,再吸一口氣。他想,大概,我已經準備好了。
他猶豫了好幾天,才決定去參加她的婚禮。心裏有種說不清楚的感覺,他自己清楚那不是痛,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她即將隨著心愛的男人,去遠方。
那晚她是個美麗幸福的新娘,新郎周旋於客人之間不斷舉杯。香檳酒讓她臉色酡紅,煞是鮮豔,仿佛少年時常常因為惡作劇而笑得腰軟的那個小姑娘。他靜靜地呆在角落裏,看著她像蝴蝶一樣在人群中穿梭,心裏空空的。
及至婚宴結束,客人陸續離場,她站在門口送客,一雙眼漸漸迷離起來。等到最後送他,她突然像條嗚咽的小河一樣撲了上來。他好像猝不及防地被浪花撲到懷裏,刹那暈眩,木偶樣呆呆地站著,雙手不知道放哪好,不斷地問自己,怎會這樣?在天台排練的千萬次的擁抱,不適合這樣的場景。
良久,他輕輕地拍拍她的背說:傻丫頭,嫁出去了還哭。
新郎走過來了,把她從他肩上拉過去,歉疚地說:她舍不得你們這些朋友,對不起,對不起,我要帶她去那麼遠的地方。
他看著新郎拍著她後頸,一邊哄她一邊溫柔地把她扶進轉角的化妝間裏,他才慢慢開始難過。走到背光處,他終於哭出來了,為一個練習了上百遍的擁抱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