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從老家來省城幫兒子籌備國慶節舉行的婚禮,看著兒子為找不到加長林肯或凱迪拉克做婚車而唉聲歎氣,他一次次欲言又止。這一晚,皓月當空,父子對飲。
1981年,魯南山區,大豆高梁在田野裏漂香。三叔的爹,我的爺爺忙著張羅第三個兒子的婚事。那時候,爺爺當了村主任,最後一個兒子的婚禮當然要辦得風風光光。這天一擦黑,爺爺就提著兩瓶蘭陵大曲,揣著兩盒孔府煙跑了十多裏的山路,摸到前進村村主任何大把式家裏。前進村原來叫水窪窪莊,改革開放後靠養魚致了富,改名前進村,去年買了台手扶拖拉機,更是聞名方圓幾十裏。爺爺剛開口,就被對方堵了回來。國慶節日子旺,拖拉機早被鄉長的公子結婚定下了。“要不,你把它推走?”何大把式指著牆根的一輛獨輪車說,“咱也就配這檔次。”爺爺臉一紅,二話沒說,拎起桌上的兩瓶酒抬腿就走。
爺爺到家時,兩瓶酒隻剩下半瓶。老人家把三兒子招呼過來父子對飲,那晚,皓月當空。
1953年秋天,爺爺娶奶奶的時候,換了身幹淨衣服空著手就進了嶽母家的門,回來時,他手裏就多了新媳婦的一隻手。三十多裏山路,奶奶的小腳實在走不動了,爺爺就向路邊收莊稼的老鄉借了輛獨輪車,一邊是黃澄澄的玉米,一邊是腮上紅撲撲的奶奶。車子“吱呀吱呀”唱了一路,像是最浪漫的婚禮進行曲,引著他們踏上了幸福生活之旅。
爺爺說這些時,一臉的甜蜜,聽得三叔眼裏潮潮的。
第二天的正午時分,爺爺滿身大汗進了家門。院子裏多了一輛嶄新的大金鹿自行車。那時候,大金鹿還是個希罕東西,不亞於今天誰家買了輛小轎車。全村人都羨慕的不行,就連母親,二嬸也看得眼睛放光,據說回家後鬧了好幾天。
眼看婚期將近,三叔抓緊時間練車。於是,早晨下地前或者傍晚回家後,村裏人就看見三叔在村西得麥場裏賣力地演練——對他來說,將要馱回的豈止是新媳婦,更是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啊!
因為有了這輛自行車,就好像一桌酒席上有了鮑魚,一家人頓時多了底氣;因為有了這輛自行車,就好似一場演出來了名角兒,全村的人們都盼著好戲開演。
萬眾矚目的日子終於來了。大金鹿前把上的大紅花與三叔年輕的笑臉相映生輝。
三叔瀟灑地跨上自行車,昂首挺胸上了路。身後是一支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三叔第一次看到屬於自己的新媳婦——他們是媒妁之言,這之前,兩人隻在鄰村的露天電影場見過一麵,卻從來沒有說過話。
三嬸在村裏小姐妹們羨慕的目光中坐上三叔的自行車後座,一時間,嗩呐叫得歡。在我們魯南老家,新郎接新娘又很多規矩,其中一條就是:新娘不說話,新郎不回頭。人逢喜事精神爽,秋風得意車輪急,三叔腳底生風,很快就把送親的隊伍甩在後邊,三嬸也不能說話。
三嬸娘家到三叔家的路上有一段上坡路,三嬸心疼累得滿頭大汗的三叔,就跳下了自行車,幫忙推了一把。上了坡,三叔不能回頭看,根本不知道三嬸下了車,也不知道她還沒坐上來,就騎著空車走了。直到進了村,才發現壞了,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掉頭回去找新媳婦。
新媳婦根本沒有回娘家——她哪裏丟得起這個人哪!大家找來找去,終於在那段上坡路邊還沒收割的玉米地裏找到了正生悶氣的三嬸。
當然,婚禮照常舉行,鄉親們喜酒照喝,隻不過留下了一段有趣的佳話。
三叔說這些時,一臉的幸福,聽得兒子心裏酸酸的。
三叔的兒子把父母的故事說給未婚妻聽,她聽得淚光閃爍,一臉的神往。恰好他們看到報紙上登著一家婚慶公司推出了自行車婚禮的消息。兩人眼前一亮,手牽手走進那家婚慶公司,就像父輩一樣,他們打算在這座城市裏,舉行一個萬種矚目的自行車後座上的婚禮。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裏,獨輪車,自行車上的婚禮帶給我們的幸福感,是林肯,凱迪拉帶不來的。
親愛的,除了從父母那裏得到生命以外,我們還能得到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