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的大小與酸甜,蘊含著樸素的人生哲理。
將近二十年過去了,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那一幕。 冬天母親生病的時候,城裏的一個親戚拎著一兜橘子來看望。在物質匱乏和經濟困難的年代,對於鄉下的孩子而言,能吃到一顆水果糖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如果想吃到甜甜的橘子,那更是一種奢望。
親戚走後,躺在床上的母親讓哥哥拿來那一兜橘子。我知道,母親要給我們兄妹分橘子。年齡最小的我貪婪地盯著那橘子,昏暗的燈光下,橘子光芒四射,我多麼希望母親把最大的那個橘子分給我啊。我用舌頭舔著因為冬季的幹燥而起皮的嘴唇,一會兒望著橘子,一會兒望著母親,祈求的眼神如絲一樣,越扯越長。
母親慈愛地摸摸我的後腦勺,給了我一個很小的橘子。我小心翼翼地接過橘子,委屈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我是多麼希望得到那個大橘子啊。我沒有立即吃掉分給我的這個小橘子,我想把它帶到學校。晚上睡覺時我把橘子緊緊地攥在手心,摸著冰涼的橘子皮,不知不覺睡著了。
那時候上學起得早,天還沒亮就要早早起床。我們的早飯就是兩個放在蒸籠裏的饅頭。廚房裏的燈壞了,在黑暗中我將手伸進蒸籠,摸到的不是柔軟的饅頭,而是一個冰涼的大橘子!我無比欣喜,我想是母親特意給我們留著帶到學校吃的。我將手又伸到裏邊,摸到的是一個小橘子,再摸,是一個饅頭。是拿大橘子還是小橘子,我猶豫不決。在兄妹當中我的地位並不高,學習也不太好,大橘子肯定是留給經常幫著幹家務活、學習成績特別好的姐姐吃的,可內心的貪婪使我將大橘子裝進了書包。
在課堂上我無心聽老師講課,滿腦子全是橘子誘人的味道,我盼望著早點下課,心裏默默數著,一秒,兩秒,數到六十秒後又開始重新數,周而複始,以此等待下課的時間。
愣愣怔怔中那個橘子如同長翅膀的燕子,飛向我空洞的胃。
終於熬到下課了,我迫不及待地拿出那個橘子,躲到無人的角落,仔細觀察橘子。我想吃,但又舍不得吃,也不敢吃。最終,我把那個橘子又放進書包,帶回了家,又悄悄放回蒸籠裏。
晚上,母親把我們兄妹五個叫到她跟前,她表揚大姐,說大姐懂事理,愛弟妹,把大橘子主動放到蒸籠中,留給弟妹們,而自己卻舍不得吃。母親的話還沒說完,姐姐和哥哥把各自的橘子全都捧了出來,說:“媽,你的身體不好,這橘子還是留給你吃吧。”他們把帶著體溫的橘子又交給了母親。
母親把大橘子分成幾瓣,把最大的一瓣給了我,把其他的分給了哥哥和姐姐。我們一家人分享著冬夜裏的溫暖和甜蜜,仿佛都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大橘子酸酸的,根本沒有我所想象的那麼甜。母親知道我們的心思,又接連剝了幾個小橘子分給我們。我隻顧自己吃,接連吃了好幾瓣,橘子汁從嘴裏流了出來,那個甜哪,仿佛滲到骨頭裏了。姐姐吃得很慢,她說:“媽,你也吃吧,小橘子可甜了!”等到橘子隻剩下一瓣時,我才發現,母親一瓣橘子都沒有吃。昏暗的燈光下,我們兄妹為橘子到底是甜的還是酸的爭得麵紅耳赤。母親說: “別爭了,好好念書,長大了你們天天有橘子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我暗暗發誓:努力學習,長大了考上大學,有了錢讓全家人天天吃上又大又甜的橘子。
第二年姐姐考上了一所師範學校,三年後她參加了工作,領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後買了好多橘子。就在我們一家人圍在一起吃橘子時,姐姐說:“如果拿橘子來比喻人生,一種橘子大而酸,一種橘子小而甜。有的人拿到大的就抱怨酸,拿到甜的就抱怨小。還記得幾年前我們吃橘子的情景嗎?當我拿到小橘子時,就慶幸它是甜的;當我拿到酸橘子時,就感謝它是大的。”
我忽然明白了姐姐說這番話的用心。此後,我不再抱怨,也不再貪玩,我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
現在,我可以隨時吃到新鮮的橘子,但是總吃不出多年以前的那種味道。我不再迷戀橘子,但多年以前的那個橘子一直在我的心中閃亮。
橘子甜,橘子酸。甜裏頭裹著酸,酸裏頭流著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