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參加一個活動,認識了一位老板,這位老板是來當地考察投資的。我接過他遞上的名片,是那種帶花紋的發亮的名片,感覺很俗。上麵列了好幾家公司,密密麻麻的。我也沒細看,總之他是個有錢人。他客氣地跟我說請我去他那兒玩兒,可以住他開的賓館。我敷衍兩句就把名片放包裏了。老板說一口閩南話,閩南話在很多時候就像是老板的專用方言,因為影視劇裏的老板大多說閩南話。於是憑一張名片和一口閩南話,我感覺,我跟這人完全不可能說到一塊兒去。他不就是一個會掙錢的老板嗎?
那天早上我們要去山裏,天氣很冷,我穿了薄毛衣還帶了件風衣,而他隻穿了短袖T恤。在主人的一再勸說下,他在路邊的一家小店買了一件運動外套。上車後他解釋說,雖然他是福建人,但不怕冷,因為他在東北當過兵。我暗暗吃了一驚,問他是哪年兵,他說1980年。雖然比我晚幾年,也是老兵了。接著他又說,雖然當兵隻有兩三年,但至今依然保持著早上6點起床的習慣,從不睡懶覺。我笑了,感到一絲親切。
也許是因為我的笑容和語氣,他主動跟我聊起來,他說來這個山區考察,除了生意外,也是想做些善事。我有些意外和不解。他略略有些動情地說:“我成為今天這個樣子,是受了兩個人的影響——一個是乞丐,一個是老板。”
我不清楚他說“成為今天這個樣子”是個什麼樣子,他的表達不是那麼準確,但我已經有了與他聊天的欲望。
他說,剛離開部隊的頭幾年,還處於創業階段時,他去雲南出差,途中在一家小飯店吃飯。等菜的時候,看到飯店老板在攆一個要飯的,很凶,也許是怕要飯的會影響飯店生意。那乞丐麵黃肌瘦,被攆後戰戰兢兢。他看不過去,就拿出5元錢給老板,說你給他一碗肉吃吧。老板就盛了一大碗肉端到門外給那要飯的,沒想到門外還有五六個乞丐,他們狼吞虎咽地分享了那碗肉,然後進門來給他作揖,他們站在他的麵前,不停地作揖,嘴裏喃喃道“恩人”。他說,那個時候他心酸得沒法說,忍著眼淚擺手讓他們走。
“就是一碗肉啊,他們差不多要把我當菩薩了。這件事改變了我的人生。第一,我想我要努力掙錢,不能過苦日子;第二,我想我掙了錢以後,一定要幫助窮人。”
我可以想象那樣的場景。雖然我們都知道,今天仍有很多窮苦的人與我們同處一片天空下,但這個“知道”是抽象的,當他們非常具象地出現在麵前時,那種震撼是完全不同的。
老板接著說:“第二個影響我的人是一個台灣老板。這些年我生意慢慢做大了,條件好了,差不多要忘了那個乞丐。因為做生意,我跟一個台灣老板有交往,他回到福建老家做了很多善事,捐建學校,捐修公路,資助窮苦學生,大筆大筆的錢拿出來。可是我發現他跟他的老伴非常節儉,每次過來談生意,都是自己帶著饅頭和鹹菜,連礦泉水都舍不得買,自己帶水壺;穿著也很樸素,從來不穿名牌,而且總是住最便宜的旅社。幾次交往下來,我太受感動了。現在我也是這樣,不管掙再多錢,也不過奢侈的生活,還要盡自己所能把錢拿出來幫助有困難的人。”
雖然他的表達沒那麼明晰,但我完全聽懂了,並且被深深地打動了。我再看他,便有了全新的發現,他果然與其他老板不同,手腕上沒有名表,也沒有首飾——什麼黃花梨、紫檀的、寶石的,統統沒有;手指上也沒戒指;脖子上也沒有金項鏈或者鑽石翡翠之類的東西。最為明顯的是,他的手機是一部很舊的諾基亞,表麵已經磨損了,一看就知道用了很多年。
我明白了他說的“今天這個樣子”是什麼樣子。
後來的幾天,他依然操著閩南話,背著手,像個老板那樣參加各種活動,依然給每個人分發他那花裏胡哨的名片,我也依然沒有與他作更多的交談。我隻是遠遠地看著,在內心表達著敬重和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