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過許多畫卷,身臨過無數美景。經常做夢,盡是那一片青青荷塘,在初夏的暖陽裏,搖曳著絲絲風的溫暖。
荷塘是呈長方形,寬的一頭是一片竹林,緊挨著就是幾件土牆瓦房,那是我們的家。另一頭是一塊曬壩,曾經是生產隊的保管室,隻是那些遠去的熱鬧已經不在我的記憶裏,隻有那塊曬壩,是我們兒時的聚集地。荷塘長的一邊是一條小路,還是生產隊裏的人去趕集的必經之路,從我家的院子後麵,經過荷塘的一邊到生產隊的曬壩,再延伸向遠方。荷塘的另一邊是我們的私家路了,是我們家到生產隊曬壩的一截田坎。
荷塘不深,原本是一塊水稻田,爸爸把他加深了些,在裏麵種上蓮藕,養了鯉魚。到了春天,星星點點,一張張圓圓的翠綠的荷葉就浮出水麵,有點伸出尖尖的角,然後慢慢打開,還不到夏天到來,已經是滿滿一塘青翠。初夏的暖陽照耀在翠綠疊嶂的荷塘,引來幾隻蜻蜓盤旋在荷葉的上空,然後稀稀落落地停留在荷尖上,像是經不住風的撫摸,飛走,卻久久不願離去。
爸爸找來了一塊薄石板,斜放在荷塘邊,媽媽就在上麵洗衣服。爸爸很喜歡看媽媽在石板上洗衣服的樣子,很用力,一揉一搓,肥皂水就從衣服裏流到荷塘的水裏,引來幾隻紅嘴的鯉魚張開了大嘴在石板邊遊來遊去。很多時候衣服還沒有洗完,姐姐就已經在屋裏煮好了早飯,我就一跳一跳地跑到荷塘邊,叫媽媽回去炒菜了。爸爸抱著我坐在田坎的草地上,聞著撲麵而來的荷香,任風吹亂了我柔細的發絲,輕輕地貼在爸爸已經有些皺紋的臉上。爺爺穿著長衫,搖著蒲扇走過來,伸出雙手,慢慢地蹲下身去:“來,六子,爺爺抱回家吃飯了!”於是,我掙脫爸爸的懷抱撲向爺爺,在爺爺的懷裏把他白花花的胡子編成辮子。爸爸便在後麵喊:“六子,別扯痛了爺爺!”
爺爺編了籬笆把荷塘邊上的竹林圍上,媽媽便在裏麵養了一些雞。竹林裏放了大大小小的幾隻籮筐,鋪上稻草做成雞窩,每天就到雞窩裏生蛋。雞多雞窩少,好多時候母雞生蛋都還要排隊呢!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提著籃子在竹林的雞窩裏撿雞蛋,那些母雞看到它們的蛋被我撿走,“咯咯,咯咯”地叫個不停。我把裝滿雞蛋的籃子放在地上,等到那些母雞戰戰兢兢地走過來,就馬上把籃子提起來,看它們紅著臉滿臉的無奈,心裏便樂滋滋的。把雞蛋提回家,給它們端來一碗白米,算是犒勞它們,它們也就不再生氣了,一碗米就能讓它們感到十分滿足。媽媽說,一碗米的雞啊!
盛夏的荷塘盛滿了滿滿的翠綠,中間星星點點地點綴了一些白色和粉紅色的荷花,漂亮極了。坐在媽媽洗衣服的石板上,疊一條小船放在水裏,一隻手輕輕劃過水麵,泛起層層漣漪,蕩著小船朝遠處劃去。俯下身子,歪著頭,這荷塘立即就寬闊得像大海,小船慢慢地劃向遠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在海的那一邊靠岸。
爸爸戴著草帽,趁著中午的時候去看看今天是誰家在放水灌田。因為我家有荷塘,能儲蓄水,所以爸爸總是在等人家都把水田灌好了後再灌我們家的田,多餘的時候就把荷塘灌得滿滿的。爸爸說:“六子啊,這大熱天的,你快點回去,等會放水來了把你衝跑了爸爸沒有幺女兒了哦!”我答應著,然而,我隻想看看爸爸放來的水能不能把那已經劃到荷塘深處無處可尋的小船給衝出來,是不是會順著水流漂到缺口,再順著水流流下去,流到下麵的稻田,再流到稻田的渠口滑到溪溝,衝到大河裏,再從大河漂到什麼地方,我想不出來,反正,它再也回不到這平靜的荷塘裏了。想著想著,心裏不免升起一絲莫名的惆悵。於是蜷縮著身子,躺在田坎的石頭上,幾張荷葉伸出來,嚴嚴實實地蓋在了頭頂的上空,我便沉沉地睡去。夢裏,我的小船在一片煙波浩渺的海麵上孤零零地漂著,突然海麵風雨驟起,我的小船在無邊無際的雨打風吹裏與狂浪搏擊,雖然搖搖晃晃,卻始終沒有沉沒!
“六子!六子!”爺爺一手拿著小竹凳,一手拿著一根細長的竹竿,趕著一群白鵝下了荷塘。“六子,幹嘛睡在地上啊?來,爺爺抱。”爺爺慢慢地把竹凳放在地上,坐穩,抱起懶洋洋的我。“爺爺!”一股莫名的孤獨忽然襲來,冰冷著我的全身,我蜷縮在爺爺的懷裏再睡。我想再做夢,想再夢見我那隻小船,想夢見我那隻小船有回到了著潭平靜而溫暖的荷塘裏。可是,我在爺爺的懷裏歪著腦袋仔仔細細地把荷塘搜尋了個遍,卻再也沒有看到我那隻小船。淚,悄悄地流出眼角,順著臉頰滑下,滴在爺爺粗糙的手上。
“六子,你幹嘛哭了?”
“爺爺,我的小船,不見了!”
“傻六子!這個荷塘太小了,總會幹枯的,小船劃到河裏去了,還要劃到大海裏去呢,六子要坐著小船出去看大海看世界呢!”
“可是爺爺,小船經不起海上的大風大浪啊!它還會劃回來嗎?我想要小船就呆在荷塘裏,這裏有荷葉可以為它遮風避雨。”
“六子不怕,要想看外麵的世界就要經得起風吹雨打!小船一定能行的!”
白鵝向著荷塘深處遊去,劃出層層漣漪,一層一層四散開來,翠綠的荷塘深處,偶爾發出“哦!哦!”的歡叫。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荷塘的荷葉開始枯萎。爸爸排幹了荷塘的水,捕了鯉魚,又刨出了深陷在淤泥裏的蓮藕。坐在荷塘邊,我也有一絲絲的收獲感從腦子裏掠過,然而,麵對荒蕪的荷塘,更多的卻是沉重的落寞與孤寂。
爸爸說,明年,我們荷塘裏還會灌滿一塘的水,還會買一些小鯉魚喂養在荷塘裏,明年春天,荷塘的荷葉會再浮出水麵,保證還你滿滿的一荷塘荷葉。
爺爺說,明年叫你媽媽多買幾隻白鵝,我們再把它們喂得又大又肥。
姐姐說,明年,姐姐給你采蓮蓬,裏麵有好吃的蓮米。
媽媽說,明年生蛋的母雞會再多些,我們可能還要多做兩個雞窩。
我高興地拍拍手,笑了。
我等,我等我家的荷塘又一次地灌滿了水,等到又一年翠綠滿塘。等到竹林的雞又開始排隊生蛋;等到媽媽又可以在荷塘洗衣裳;等到爺爺又把一群白鵝趕下水;等到荷花的花瓣開了又落,留下了光禿禿的蓮蓬等著姐姐去給我采回。我心裏還想等,我的那隻小船又劃回荷塘。
我等……
那年,姐姐出嫁了,穿上了新嫁娘衣服的姐姐,是從青青荷塘邊上走出去的,我久久地坐在荷塘的石板上等姐姐再回來;那年,我家沒有養白鵝了,我趴在爺爺的墳頭上,就像當初蜷縮在爺爺的懷裏一遍遍回憶著爺爺的說的話,等著爺爺從墳頭裏爬出來抱我回家;那年,我家的荷塘再也沒有發芽,荷塘的水已經幹枯,一片荒蕪。我跪在爸爸的墳前,我知道,我再也等不回那片荷塘;那年,我的小船開始與狂風搏擊,與巨浪對抗,直到現在,雖然一片風雨,卻始終在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