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流笙看見生長在院落外麵的大片的竹林。蓊蓊鬱鬱的,細碎的陽光從縫隙中墜落下來,在地麵上連接成無窮無盡纏繞的圓圈。
翠綠的竹葉一層一層的鋪展在一起。
把天空剪切的很華麗。
他的箭囊斜背在他的肩膀上,手中是寒冷鋒利的枯月劍。凜冽的冷光從劍身上一直反射到他明亮清澈的眼眸裏。
很幹淨的水流從山間的岩石縫隙裏緩慢的流淌下來,汩汩的朝著低窪的地方蔓延。他的視線裏有一座古舊的小石橋,破敗的石窟被長久的流水衝刷掉大塊的漩渦。石橋上雕刻著精美的遠古圖騰,隻是輪廓模糊。
柔軟的風漸次的穿越過他的漆黑如墨的長發,以及寬綽粗糙的衣服。
他喜歡這種生活。
小橋流水,與世無爭。
一個人居住在樹木茂盛的山頂。夜晚的時候推開窗戶可以看見漫天的明亮星鬥,以及如同水銀般倒滿月光的巨大香樟。春天末尾的時候看見紛紛揚揚飄飛的櫻花花瓣,漸次的彌漫下來,頹敗滿地。
冬天的時候經常大雪彌漫幾天幾夜,然後他就一個人光著肩膀在院落裏舞劍。清澈晶瑩的雪花在他的劍下變成細碎的粉末,然後落滿他的肩頭。然後被風吹散開。
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站在冬天溫暖輕盈的陽光下麵,看冰雪融化。變成幹淨的水滴,然後彙聚成水流。那些水安靜流淌的漩渦象極了他記憶裏的一個熟悉麵容。
天真無邪的。孩子般。
他想,如果時光倒流,他一定緊緊握住那個女孩子的柔軟手指,和她一起浪跡天涯,乘馬走遍沙漠和平原山巒。
記憶裏。大段的時間都是一個人站在日暮的陰影裏,站在山莊後麵的山頂上。麵對著漫無邊際翩躚飛舞的櫻花花瓣,和會漸次長滿黑色土壤的火焰花。
接連不斷的修習劍法。
那些彌漫有淺灰色瞳仁的鳥群,總是在黃昏的時候彌漫滿天空,山頂以及他的視線。
他有師弟師妹。流季和流嵐。
隻是武功很低,總是被他保護。他記得師父總是滿臉和藹而且嚴肅的跟他說,等他百年以後,他就會成為落雪山莊的掌門。穿著華麗精致的白衣。在人群密集的武林中穿梭行走,觀望那些有深深輪廓的少年和漂亮麵容的女俠。觀望清晰優雅的刀光和劍影。
而且。他一直覺得小師妹流嵐會成為自己的妻子,師弟流季跟隨在自己的身邊。然後坐在落雪山莊的廳堂軟榻上,安靜從容的走完自己的一生。
不過。這隻是他的幻想,僅僅的一個幻想。
他成為掌門的那一年,落雪山莊一個大雪彌漫的冬天。流嵐成親了,隻不過新郎不是他。而是他輪廓分明的小師弟。流季。那個笑起來邪氣而又明亮的少年。說話的聲音溫暖而且動聽。
不像他。表情冷漠,不易接近。而且一心崇尚武學。
然後他就在另一個大雪彌漫的時間離開了。
握著劍,背著箭囊。
消失在陽光無窮無盡墜落的黃昏霧靄中。
推開門。他看見院落外麵的楓葉已經成群結隊的掉滿了地麵。象無數的趴在視線裏的血紅色小蟲。他知道,落雪山莊後山的火焰花已經大片大片盛大而又絕望的開放了。
每年的秋末。山莊後麵的火焰花都會永不停息的開放。一直到冬天的大雪第一次降臨的時候才會凋謝。
在最美的時候被凍結成冰,然後在陽光的溫暖照射下一點一點的融化掉。
如同某些人的宿命。華麗,奢侈卻又簡短。
流嵐站在她麵前的時候,一貫堅強的她還是淚流滿麵了。不僅僅因為時間很久沒有見麵,更是因為流嵐蒼老滄桑和蒼白的臉。仿佛在他離開的這幾年時光裏,她的麵容被接連不斷的銳器切割過。
他伸出手指觸摸流嵐臉上的傷痕和眼淚。
他的胸膛裏有很多很多的東西開始纏繞交錯,象榕樹暴露在空氣中的氣生根。
是誰?
沒有人,是我自己。流嵐的聲音因為突然的大風而變得嘶啞而且微弱。
自己?
或許當年嫁給的,應該是大師兄。而不是他。
他怎麼了?
流嵐的溫暖淚水又從眼窩深處緩慢的蔓延了出來。她抱住流笙開始大聲的而且肆無忌憚的痛哭。
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笑起來的時候傾國傾城的小師妹,再也不會賴在他的肩頭假裝睡熟。再也不會在他天昏地暗沒日沒夜練劍的時候給他送熱乎乎的飯菜。
他殺了師父練成了破焰術。他的頭發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寒冷的一半銀白一半火紅。他還開始駕馭火狐放肆的殺戮江湖中的武林人士。包括當年救過他的海冰城城主暮童。
他不是已經和你成親,並且成為了落雪城的掌門了嗎?
他知道我喜歡的是大師兄,當年成親隻不過是師父的意願。師父不想讓你因為貪玩而且不懂事的我耽誤了你的前程,他說你一定會成為天下第一。
可是他的生性很善良啊,我記得當年他連一隻雪狐狸都不敢殺害。而且暮童是他的義父,對他一直溫暖嗬護備至啊。
其實他很冷血,所以一直在偽裝。
她的手指深深的陷在了自己的皮膚裏。流笙看見火紅的血液汩汩的流淌出來,他仿佛看見小時候牽著師弟師妹的手指站在後山上觀望大團大團的楓葉一個勁的衰落頹敗。
他的眼睛對著她的瞳仁,都是漆黑明亮的。
可是我已經退隱了,不想再參與武林的紛爭。他輕聲的說。
那我隻有繼續被他傷害被他當畜生一樣飼養了,然後寂寞悲傷地死掉了。流嵐的麵容瞬間荒蕪了很多。
林子裏傳來布穀鳥清晰的聲音,透徹生動。
他站在一棵樹下,開始孤獨的撫劍。有漂亮羽毛的飛箭不停息的旋轉著,在風中在他的頭頂上瘋狂的遊離。
一片落葉柔軟的飄下來,掉在他的掌心。隻不過是碎裂的,枯黃的,風一吹就散了。他想起了流嵐的臉。
粗糙,而且沒有光澤。
他最終答應了小師妹。用破焰術和變換無窮的枯月劍以及有靈魂的飛箭殺掉他的師弟流季,然後和小師妹一起浪跡天涯,一起看暮落朝起。然後生大群的孩子,簡單快樂的生活。
夢中他遇見了小師妹。穿著漂亮精致的白衣,笑容滿麵的站在陽光下麵。瞳仁清澈幹淨。
落雪山莊。後山。大雪彌漫。天空中央的鳥群疾馳著掠過,劃滿了大塊的傷痕。
無窮的火焰咆哮著撞擊在一起,然後衝天而起,發出劇烈的明光。枯月劍突然變成無邊無際的,向著站在對麵的師弟流季的臉刺去。飛羽箭也幻化成了淩空的大鳥,伸出巨大的爪子朝著流季逼近著。
那個昔日裏羞澀簡單的少年現在已經一身紫衣的站在山頂的邊緣,滿臉悲傷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