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也都活在別人的等待之中。在家長一片殷殷期待的目光中,平安地呱呱墜地,又在嗬護備至中健康地成長。還是小女孩的你恨不能一下子長大成人,好穿上媽媽那雙紅色的高跟鞋,塗上口紅,擦脂抹粉,燙一個鄰家大姐姐那樣的長發波浪卷,然後攜著心愛人的手漫步於花前月下。這樣的情結是才女張愛玲在兒時記憶中的描述,那個時候每天早晨對著鏡子,看媽媽梳妝的身影,她常這麼想。
等你終於如期地長大,波瀾不驚地蛻變成一個令人豔羨的美人兒,你開始憧憬起了人世間最美的情愫——愛情。如花似玉的年紀,尚待字閨中的你對未來要與之牽手的人充滿了美好的期待與幻想。卻因為一顆驕傲的心和偽裝出的冷漠外表,讓那些試圖接近你的人一次次地挫敗,終於望而卻步。於是,你開始感歎,等待愛情的希望是如此渺茫,過程是如此漫長,就好比是在等待貝克特筆下的戈多,仿佛永遠不會到來。
在那些平淡、寂寞、無歌的日子裏,你開始變得多愁善感,開始為一片落花而流淚,為賦一段新詞而強說愁起來。可是,卻無人能讀懂你那蒙上淡淡憂鬱的眼中,紡織如秋霧般濃鬱沉默的傷感,亦無人能真切體味你在等待過程中的苦樂參半。雖然你在心中早已不止祈禱過百遍,祈禱他會早日到來,你日日企盼,默默憧憬那一段還不屬於自己的未來。
你終於等到了他的來臨,燈火闌珊處,隔著黛紫色的霧靄,你看到了他一步步地向你走來,正如在夢中所期盼過的那樣,帶著滿眼的笑意,目光盈盈,悄悄張望你垂淚的臉龐。接過你已攢得厚厚的心事,與你傾吐釀造了許久的愛慕。
你以為從此可以像童話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樣:王子和公主可以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命運又一次嘲弄了你,它似乎在不屈不撓地考驗你等待的決心。你和他的相逢、相聚如透過枝葉落在兩片葉子上的陽光那樣偶然,那樣短暫,待到秋黃葉落的時候,深藏在他骨子裏浪人的不安再一次萌動。
他走的時候,是在一個下著蒙蒙細雨的黃昏,你打著傘躲在月台擁擠的人群背後,目送著他一步步離開。你多麼期望這個時候他能回過頭,目光不經意地穿透人群,再最後看上你一眼,望見你眼中纏綿不舍的依戀。
然而他就這樣頭也不回地漸漸遠去,隻是自此之後,那個離別的車站就成為了你心中最難以被觸及和提到的傷痛;隻是從此之後,天涯海角每一個角落裏的車站都充滿了你記憶中那個下著雨的黃昏痛苦離別的回憶;隻是從此之後,每個季節的一端至另一端,你的眼角眉梢和天地晨昏都掛滿了晶瑩的雨粒;隻是從此之後,你迷上了那個車站,日日守侯,盼望終有一天他會意外地出現在你麵前。
與年少時充滿期盼與憧憬的等待不同,這樣的等待完全是被動的,是被放逐的。他走了,也帶走了你所有的幸福和一顆依依溫存的心。他走了,隻把無限空虛、悵惘、漫長的日子留給了你,你久久佇立在原地,麵對著他消失的方向,內心無比淒涼。
等待的過程是一種隱忍的傷痛,在偶然被喚醒的記憶中,由它迎麵撲來,泛濫成災。黃昏的咖啡店裏,你醉到在苦澀濃鬱的相思裏;雨中昏黃的街燈下,你獨自搖曳著日漸消瘦的身影,卻在時時聆聽身後每一個向你漸近的腳步。明明知道結果,卻還是忍不住被一次又一次洶湧而來的失望所擊碎。
在等待的日子裏,你不知他浪跡的腳步此時正漂泊於何方,你更無從得知他現在過得怎樣。你泛濫的思念成為了永遠無法投寄的郵票,因為不能將它們饋贈給任何人,也無法將之完好地珍藏。你隻能披著一身的蒼白,滿臉憔悴,在每個深夜裏因突然間地想起而悄悄哭泣,默默流淚。
他會來麼?你在心中一遍遍地問自己,卻始終無法給自己一個確切的答案。雖然你懂得這個時候惟有立即飛到他身邊與他長相廝守才能為這無盡的等待劃上一個不算圓滿的句號,卻同時知道自己無法就此揮別,和他一樣去浪跡天涯,親口嚐盡這人間冷暖,世態炎涼。
他會來麼?在等待的日子裏,你問風,風不語;問雨,雨無聲。一顆脆弱的心由焦灼到忐忑,終至傷痕累累。
終於,在一個黎明的早上,你收到了鴻雁捎來的遠方他的消息,這意味著一場望穿秋水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等待的人兒苦盡甘來。他歸來的時候,臉上多了幾分成熟的冷峻和深沉,看得出在經曆過時間的洗禮後,歲月在他身上的侵蝕痕跡。你的心中一半是欣喜,一半是辛酸,雙眸含著激動的歡樂的淚,有千萬句話要向他娓娓訴說,卻在刹那之間一並湧上心頭,無從說起。
經曆過了成長的隱痛,相思的等待,和離別的撕扯,你開始漸漸明白:等待雖有百般的悲苦和無奈,沒有了等卻也沒有人的存在。生活就是在這一次次的等待之中展開並獲得了繼續下去的理由,而人生也正是在這樣的等待中獲得了它本身的意義。
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在為另一個人等待的那刻起,她已不再真正年輕。人生開始了它的蒼老。雖然等待永遠充滿著未知,而死亡卻是唯一不會落空的結果。我們或許憂懼或許悲壯,卻無可奈何無以更改這個命運的事實,因為麵對這個結果,我們誰都無法支配,我們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