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書
賀知章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譯文:
青年時離鄉老年才歸還, 口音未變卻已鬢發疏落容顏衰老。
村童看見我卻不能相認,笑著問我這客人是從何處而來。
這首詩運用對比的手法,含蓄地寫出作者久居客地、重返故鄉的無限感慨和欣慰。
詩的開頭兩句,作者置身於熟悉而又陌生的故鄉。“少小離家老大回”,“少小”和“老大”對舉,極概括又具體地說明了一“離”一“回”在時間上的間隔,離家時的少年英姿和回家時的老態龍鍾,可以想像得出來,感慨悲傷和喜悅慶幸也盡在不言之中。“鄉音無改鬢毛衰”,含蓄地表露了作者對故土的深情。“鬢毛衰”頂承上句,形象地寫老大之態。“鄉音無改”和“鬢毛衰”對舉,傾吐對人生倏忽的慨歎和對故鄉依戀的深情。盡管在空間上與家鄉相隔千山萬水,在時間上相隔半個世紀,但故鄉仍牢牢地維係著他的感情。“鬢毛衰”是時間流逝的標誌,“鄉音無改”是依戀故鄉的證據。然而“我不忘故鄉,故鄉可還認得我嗎?”——這隱含的揣測,為後兩句作了鋪墊。
三、四句轉折活脫:“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在這極富生活情趣的場景中,作者那百感交集的心情很難一一說清。“相見不相識”是意料中的事;“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問話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出自天真活潑的兒童口裏,又是非常自然的問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久客他鄉的作者聽了,能引起什麼感想呢?是老邁衰頹、反主為賓的悲哀,還是久別重逢、葉落歸根的喜悅?說不清,但都包含在這句看似平淡的問話中。全詩就這樣有問無答,悄然而止,隻留下哀婉的餘音不絕於耳。這真是含蓄風格的典型。
全詩二十八個字中無一生僻字,不用一個典故,都是家常話。但並不是一覽無餘,它寄寓著可以供人反複咀嚼,反複尋味,層層追索,層層補充的情致。陸遊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從賀知章這首詩裏,我們可以領會“偶得”二字,有得之於生活,得之於心底的意思。
值得一提的是賀知章《回鄉偶書》的第二首七絕:“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銷磨。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可以看作第一首七絕的續篇,抒發了“物是人非”的傷感之情,也寫得清新自然,但與第一首相比,就顯太平直,太顯露了。從這同一作者寫同一題材的兩首詩中,我們能悟出“詩貴含蓄”的道理。
靜夜思
李 白
床 前 明 月 光,
疑 是 地 上 霜。
舉 頭 望 明 月,
低 頭 思 故 鄉。
【注釋】:
1.靜夜思:在靜靜的夜晚所引起的思念。
2.疑:懷疑,以為。
3.舉頭:抬頭。
【韻譯】:
皎潔的月光灑到床前,迷離中疑是秋霜一片。
仰頭觀看明月嗬明月,低頭鄉思連翩嗬連翩。
【賞析一】:
這首詩寫的是在寂靜的月夜思念家鄉的感受。
詩的前兩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是寫詩人在作客他鄉的特定環境中一刹那間所產生的錯覺。一個獨處他鄉的人,白天奔波忙碌,倒還能衝淡離愁,然而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心頭就難免泛起陣陣思念故鄉的波瀾。何況是在月明之夜,更何況是月色如霜的秋夜。“疑是地上霜”中的“疑”字,生動地表達了詩人睡夢初醒,迷離恍惚中將照射在床前的清冷月光誤作鋪在地麵的濃霜。而“霜”字用得更妙,既形容了月光的皎潔,又表達了季節的寒冷,還烘托出詩人飄泊他鄉的孤寂淒涼之情。
詩的後兩句“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則是通過動作神態的刻畫,深化思鄉之情。“望”字照應了前句的“疑”字,表明詩人已從迷朦轉為清醒,他翹首凝望著月亮,不禁想起,此刻他的故鄉也正處在這輪明月的照耀下。於是自然引出了“低頭思故鄉”的結句。“低頭”這一動作描畫出詩人完全處於沉思之中。而“思”字又給讀者留下豐富的想象:那家鄉的父老兄弟、親朋好友,那家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那逝去的年華與往事……無不在思念之中。一個“思”字所包涵的內容實在太豐富了。
這首五言絕句從“疑”到“望”到“思”形象地揭示了詩人的內心活動,鮮明地勾勒出一幅月夜思鄉圖。詩歌的語言清新樸素,明白如話;表達上隨口吟出,一氣嗬成。但構思上卻是曲折深細的。詩歌的內容容易理解,但詩意卻體味不盡。
明人胡應麟說:“太白諸絕句,信口而成,所謂無意於工而無不工者”(《詩藪·內編》)。這首《靜夜思》可以說是李白詩歌的“自然”和“無意於工而無不工”的藝術特色的極好說明。
【賞析二】:
《靜夜思》是我們每一個人都非常喜歡的詩,不管是年輕人,還是上了年紀,也不管是客居他鄉,還是與親人相守相伴,隻要是中國人,就沒有不會背這首小詩的,為什麼這樣一首語句平白如話,情感樸實無華的詩歌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中都喚起了深深的共鳴呢?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詩歌的開頭是平白的敘事,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戶外室內,沒有一點聲響,隻有那寧靜皎潔的月光,悄悄地照在床前的空地上,灑下了淡淡的青輝。在不經意間,低頭一望,還以為是地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秋霜呢。這顯然是一種錯覺。也許,作者本來已經睡著了,在睡夢中回到了家鄉,可是卻被強烈的思鄉情懷喚醒,在朦朦朧朧中,錯把地上的月光當做了秋霜亦未可知,“疑”字,用得很傳神,細致地反映了當時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恍惚惚的感覺,因為自己也隱約地意識到,在屋裏是不應該有霜的,可見第一反應是霜,而第二反應就有點懷疑了,等到醒悟過來,這並不是秋霜,而是“床前明月光”時,其實已經是第三反應了。至於為什麼第一反應恰恰是秋霜,則又是頗為令人尋味的,因為秋霜曆來是一種感傷的暗示,它表示這又是一年秋風起,喚起無數客子心中深藏的年華易逝的遲暮之感,對此,李白是深有體會的,“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秋浦歌》其十五)正是他內心的表白。在他的筆下,秋霜時而鋪在了床前,時而又染在了頭頂,可見他把秋霜當做了一種寓意豐富的象征了。而今夕何夕,月色如霜,雖然四下裏沒有一點聲音,而天上的明月和地下的月光卻好似在無聲地傾吐著什麼,使得詩人的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了。他感到怦然心動,有一股同樣是無聲卻是不可抗拒的情感的暗流在胸中湧動流淌。如霜的月光就好似一隻看不見的手,無聲地播動了他的心弦,從而使他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了。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時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明白自己身處何地,而當他抬起頭來,順著光線向上望去時,窗外那娟娟的月輪正靜靜地掛在夜空。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了,明白了是什麼觸動了自己的心弦,原來就是那揮之不去、召之即來的思鄉之情呀,它無所不在,白日裏,有事的時候,它就靜靜地蟄伏在心靈的角落裏,而到了此時,月亮從天上,月光在地下,雙雙喚起他心中對家鄉的思念,對親人的掛牽,舉頭仰望,低頭沉思,俯仰之間,神馳萬裏,真是一首“所謂無意於工而無不工者”(胡應麟《詩藪·內編》卷六)的自然天成之作。胡應麟甚至認為此詩是“妙絕古今”。
李白這首清新質樸、婉轉如歌的小詩因為成功地反映了外出遊子的靜夜思鄉之情,才獲得了永久的藝術生命力。大概隻要有離家不歸的人們,就會有人在月下吟起這首百讀不厭、體味不盡的《靜夜思》的。
【賞析三】:
胡應麟說:“太白諸絕句,信口而成,所謂無意於工而無不工者。”(《詩藪·內編》卷六)王世懋認為:“(絕句)盛唐惟青蓮(李白)、龍標(王昌齡)二家詣極。李更自然,故居王上。”(《藝圃擷餘》)怎樣才算“自然”,才是“無意於工而無不工”呢?這首《靜夜思》就是個樣榜。所以胡氏特地把它提出來,說是“妙絕古今”。
這首小詩,既沒有奇特新穎的想象,更沒有精工華美的辭藻;它隻是用敘述的語氣,寫遠客思鄉之情,然而它卻意味深長,耐人尋繹,千百年來,如此廣泛地吸引著讀者。
一個作客他鄉的人,大概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吧:白天倒還罷了,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思鄉的情緒,就難免一陣陣地在心頭泛起波瀾;何況是月明之夜,更何況是明月如霜的秋夜!
月白霜清,是清秋夜景;以霜色形容月光,也是古典詩歌中所經常看到的。例如梁簡文帝蕭綱《玄圃納涼》詩中就有“夜月似秋霜”之句;而稍早於李白的唐代詩人張若虛在《春江花月夜》裏,用“空裏流霜不覺飛”來寫空明澄澈的月光,給人以立體感,尤見構思之妙。可是這些都是作為一種修辭的手段而在詩中出現的。這詩的“疑是地上霜”,是敘述,而非摹形擬象的狀物之辭,是詩人在特定環境中一刹那間所產生的錯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錯覺呢?不難想象,這兩句所描寫的是客中深夜不能成眠、短夢初回的情景。這時庭院是寂寥的,透過窗戶的皎潔月光射到床前,帶來了冷森森的秋宵寒意。詩人朦朧地乍一望去,在迷離恍惚的心情中,真好象是地上鋪了一層白皚皚的濃霜;可是再定神一看,四周圍的環境告訴他,這不是霜痕而是月色。月色不免吸引著他抬頭一看,一輪娟娟素魄正掛在窗前,秋夜的太空是如此的明淨!這時,他完全清醒了。
秋月是分外光明的,然而它又是清冷的。對孤身遠客來說,最容易觸動旅思秋懷,使人感到客況蕭條,年華易逝。凝望著月亮,也最容易使人產生遐想,想到故鄉的一切,想到家裏的親人。想著,想著,頭漸漸地低了下去,完全浸入於沉思之中。
從“疑”到“舉頭”,從“舉頭”到“低頭”,形象地揭示了詩人內心活動,鮮明地勾勒出一幅生動形象的月夜思鄉圖。
短短四句詩,寫得清新樸素,明白如話。它的內容是單純的,但同時卻又是豐富的。它是容易理解的,卻又是體味不盡的。詩人所沒有說的比他已經說出來的要多得多。它的構思是細致而深曲的,但卻又是脫口吟成、渾然無跡的。從這裏,我們不難領會到李白絕句的“自然”、“無意於工而無不工”的妙境。
【評析】:
這是寫遠客思鄉之情的詩,詩以明白如話的語言雕琢出明靜醉人的秋夜的意境。它不追求想象的新穎奇特,也摒棄了辭藻的精工華美;它以清新樸素的筆觸,抒寫了豐富深曲的內容。境是境,情是情,那麼逼真,那麼動人,百讀不厭,耐人尋繹。無怪乎有人讚它是“妙絕古今”。
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王維
獨在異鄉為異客, 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1], 遍插茱萸少一人[2]。
賞析
王維是早熟的詩人,“年未弱冠,文章得名”。他從十五歲開始作詩,二十歲以前便寫出了《洛陽女兒行》和《桃園行》等佳篇。這首《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是他十七歲作的,立即成為膾炙人口的名作, 廣泛為人們傳誦。王維弟兄共五人,他居長,另有兩個妹妹。作這首詩時,他初次離開了家鄉,詩中表達了他思念親人的深情。
詩以直抒思鄉之情起筆。“獨在異鄉”,暗寫了孤獨寂寞的環境,對於初次離家的少年來說,對這種環境特別敏感。“異客”則更強調了遊子在異鄉舉目無親的生疏清冷的感受。用“獨”和兩個“異”字組在一句詩裏,大大加深了主觀感受的程度。第二句“每逢佳節倍思親”是前麵情緒的合理發展,說明平常已有思親之苦,而到節日,這思念就愈加轉深和增強了。“倍”字用得極妙,是聯係上下兩句情緒之間的關鍵。這兩句構成全詩的一個層次,是從抒情主人公自我的主觀感受來表現思親之情的。
清人沈德潛以為詩的後兩句“即陟岵詩意”(《唐詩別裁集》卷十九)。的確,二者在表現方法上頗有相似之處。《詩經·魏風·陟岵》末章有雲:“陟彼高岡,瞻彼兄兮。兄日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夢想親人,轉而擬托親人也想念自己。王維詩中也用了這種表現方法,以“遙知”使詩意的發展來個急轉,轉到從親人的角度來加深表現兩地相念之情。“遙知”以下全是想象,揣想這重陽佳節到來之時,親人們定同往年一樣登高飲酒。這緊扣了詩題,也點明了第二句提到的“佳節”的具體所指了。作者料定,當親人團聚一起歡度重陽節而“遍插茱萸”之時,會記起他這客處異鄉的遊子的。結句將全詩的情感推向高潮,未再直言思親,而其情自見,給人留下想象的餘地。
王維的詩,有字句不苟、渾然天成、音調諧美的特點,這已在他的這篇少作中略露端倪了。宋人朱熹說:“古人詩中有句,今人詩更無句,隻是一直說去。這般詩一日做百首也得”(《朱子語類輯略》卷八)。他鄙薄宋詩的意見固然偏頗,但所讚賞“古人詩中有句”還是有道理的。所謂詩中有句,是合觀全詩自為一體,而其中的佳句又獨具意義,可以單獨流傳。王維這首小詩就屬詩中有句,它的前兩句在人們的傳誦中,成了人們思親情感的普遍概括。所以,每當人們在節日思親時,便很自然吟誦這兩句詩了。
注釋
[1]登高:傳說晉人桓景從仙人費長房學道,長房對他說:“九月九日,汝家當有災厄,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絳囊,盛茱萸以係臂,登高飲菊花酒,此禍可消”。桓景依言登高,果然避免了災禍。後遂以九日登高為習俗。
[2]茱萸(yu予):一名越椒,又稱吳萸,芳香植物。古人以九月九日為上九,又叫重陽節。這時茱萸之實氣味香濃,色赤似椒子,相傳折來插在頭上可以避穢惡之氣和抵禦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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