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門
江南古鎮。普通的有一口古井的小雜院。院裏住了八九戶普通人家。一式古老屋,格局多年未變,可房內的現代化擺設是愈來愈見多了。
這八九戶人家中,有兩戶的長住人口各自為一人。單身漢鄭若奎和老姑娘潘雪娥。
鄭若奎就住在潘雪娥隔壁。
“你早。”他向她致意。
“出去啊?”她回話,擦身而過,腳步並不為之放慢。
多少次了,隻要有人有幸看到他和她在院子裏相遇,聽到的就是這麼幾句。這種簡單的缺乏溫情的重複,真使鄰居們泄氣。
潘雪娥大概過了四十了吧。苗條得有點單薄的身材,瓜子臉,膚色白皙,五官端正。衣飾素雅又不失時髦,風韻猶存。她在西街那家出售鮮花的商店工作。鄰居們不清楚,這位端麗的女人為什麼要獨居,隻知道她有權利得到愛情卻確確實實沒有結過婚。
鄭若奎在五年前步潘雪娥之後,遷居於此。他是一家電影院的美工,據說是一個缺乏天才的工作負責而又拘謹的畫師。四十五六的人,倒像個老頭兒了。頭發黃焦焦、亂蓬蓬的,可想而知,梳理次數極少。背有點駝了。瘦削的臉龐,瘦削的肩胛,瘦削的手。隻是那雙大大的眼睛,總爍著年輕的光,爍著他的渴望。
他回家的時候,常常帶回來一束鮮花,玫瑰、薔薇、海棠、臘梅,應有盡有,四季不斷。他總是把鮮花插在一隻藍得透明的高腳花瓶裏。
他沒有串門的習慣,下班回家後,便久久地待在屋內。有時他也到井邊洗衣服,洗碗,洗那隻透明的藍色的高腳花瓶。洗罷花瓶,他總是斟上明淨的井水,噘著嘴,極小心地捧回到屋子裏。
一道厚厚的牆把他和潘雪娥的臥室隔開。
一隻陳舊的一人高的花竹書架貼緊牆壁置在床旁。這隻書架的右上端,便是這隻花瓶永久性的位置。
除此以外,室內或是懸掛,或是傍靠著一些中國的、外國的、別人的和他自己的畫作。
從家具的布局和蒙受灰塵的程度可以看得出,這屋裏缺少女人,缺少隻有女人才能製造得出的那種溫馨的氣息。
可是,那隻花瓶總是被主人拭擦得一塵不染,瓶裏的水總是清清冽冽,瓶上的花總是鮮豔的、盛開著的。
同院的鄰居們,曾是那麼熱切地盼望著,他捧回來的鮮花,能夠有一天在他的隔壁——潘雪娥的房裏出現。當然,這個奇跡就從來沒有出現過。
於是,人們自然對鄭若奎產生深深的遺憾和綿綿的同情。
秋季的一個雨蒙蒙的清晨。
鄭若奎撐著傘依舊向她致意:“早。”
潘雪娥撐著傘依舊回答他:“出去啊?”傍晚,雨止了,她下班回來了,卻不見他回家來。
即刻有消息傳來:鄭若奎在單位的工作室作畫時,心髒脈搏異常,猝然倒地,剛送進醫院,就永遠地睡去了。
這普通的院子裏就有了哭泣。
那位潘雪娥沒有哭。眼睛委實是紅紅的。
花圈。一隻又一隻。那隻大大的綴滿各式鮮花的沒有挽聯的花圈,是她獻給他的。
這個普通的院子裏,一下子少了一個普通的生活裏沒有愛情的單身漢,真是莫大的缺憾。
沒幾天,潘雪娥搬走了,走得匆忙又唐然。
人們在整理畫師的遺物的時候,不得不表示驚訝了。他的屋子裏盡管灰蒙蒙的,但花瓶卻像不久前被人拭擦過似的,明晃晃,藍晶晶,並且,那瓶裏的一束白菊花,沒有枯萎。
當搬開那隻老式竹書架的時候,在場者的眼睛都瞪圓了。
門!牆上分明有一扇紫紅色的精巧的門,門拉手是黃銅的。
人們的心懸了起來又沉了下去,原來如此!鄰居們鬧鬧嚷嚷起來。幾天前對這位單身漢的哀情和敬意,頓時化為烏有。變成了一種不能言狀的甚至不能言明的憤懣。
不過,當有人伸手想去拉開這扇門的時候,哇地喊出聲來——黃銅拉手是平麵的,門和門框滑如壁。
一扇畫在牆上的門!
星空
歐亨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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