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要說你看到了什麼,而應該說你斂聲屏氣凝神遐思的片刻感受到了什麼。那是什麼?傷懷之美像寒冷耀目的雪橇一樣無聲地向你滑來,它仿佛來自銀河,因為它帶來了一股天堂的氣息,更確切地說,為人們帶來了自己扼住咽喉的勇氣。
2)狹窄而流俗的街道、人與人之間的爭吵、背信棄義乃至相互唾棄,那種人、情、景相融為一體的傷懷之美似乎逃之夭夭了。或者說傷懷之美正在某個角落因為蒙難而掩麵哭泣。
3)沒有誰來打擾我,陪伴我舞蹈的,除了如臨仙界的音樂,便是江水、雲霓、月亮和無邊無際的風了。傷懷之美在此時突然撞入我的心扉,它使我忘卻了庸俗嘈雜的城市和自身的一切疾病。我多想讓它長駐心中,然而它棲息片刻就如嫋嫋輕煙一般消失了。
(選自遲子建《傷懷之美》)
1)無論冬夏,如果月色撩人,我會關掉臥室的燈,將窗簾拉開,躺在床上賞月。月光透過窗欞漫進屋子,將床照得泛出暖融融的白光,沐浴著月光的我就有在雲中漫步的曼妙的感覺。
2)我仍然喜歡在黃昏時漫步,喜歡看水中的落日,喜歡看風中的落葉,喜歡看雪中的山巒。我不懼怕蒼老,因為我願意青絲變成白發的時候,月光會與我的發絲相融為一體。讓月光分不清它是月光呢還是白發;讓我分不清生長在我頭上的,是白發呢還是月光。
3)夢醒之時,窗外正是沉沉暗夜,我回憶起一年之中,不論什麼季節,我都要做關於雪花的夢,哪怕窗外是一派鳥語花香。看來環繞著我的,注定是一個清涼而又憂傷、浪漫而又寒冷的世界。
(選自遲子建《我的世界下雪了》)
1)如果你在飛雪中行進在街頭,看著枝條濡著雪絨的樹,看著教堂屋頂的白雪,看著銀色的無限延伸著的道路,你的內心便會洋溢著一股激情:為著那無與倫比的壯麗或者是蒼涼。
2)我們不會永遠回頭重溫曆史,我們也不會刻意製造一種泥濘讓它出現在未來的道路上,但是,當我們在被細雨洗刷過的青石板路上走倦了,當我們麵對著無邊的落葉茫然不知所措時,當我們的筆麵對白紙不再有激情而蒼白無力時,我們是否渴望著在泥濘中跋涉一回呢?
(選自遲子建《泥濘》)
1)哀愁如潮水一樣漸漸回落了。沒了哀愁,人們連夢想也沒有了。缺乏了夢想的夜晚是那麼的混沌,缺乏了夢想的黎明是那麼的蒼白。
2)我熟悉的一個擅長講鬼怪故事的老人在春光中說沒就沒了,可他抽過的煙鍋還在,怎不使人哀愁;雷電和狂風摧折了一片像蠟燭一樣明亮的白樺林,從此那裏的野花開得就少了,怎不令人哀愁;我期盼了一夏天的園田中的瓜果,在它即將成熟的時候,卻被早霜斷送了生命,怎不讓人哀愁;雪來了,江封了,船停航了,我要有多半年的時光看不到輪船駛入碼頭,怎不叫人哀愁!
3)是誰扼殺了哀愁呢?是那一聲連著一聲的市井的叫賣聲呢,還是讓星光暗淡的閃爍的霓虹燈?是越來越眩目的高科技產品所散發的迷幻之氣呢,還是大自然蒙難後產生出的滾滾沙塵?我們被阻隔在了青山綠水之外,不聞清風鳥語,不見明月彩雲,哀愁的土壤就這樣寸寸流失。
(選自遲子建《是誰扼殺了哀愁》)
1)都市的夜晚,由於燈火的作祟,已沒有黑暗可言了;而在故鄉,我能佇立在夜晚的窗前,也完全是因為月色的誘惑。有誰會欣賞黑暗呢?然而這個傷痛的夜晚,麵對著這處子般鮮潤的黑暗,我竟有了一種特別的感動,身上漸漸泛起暖意,有如在冰天雪地中看到了一團火。如今能看到真正的黑暗的地方,又有幾處呢?黑暗在這個不眠的世界上,被人為的光明撕裂得丟了魂魄。其實黑暗是潔淨的,那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繁華,褻瀆了聖潔的黑暗。上帝給了我們黑暗,不就是送給了我們夢想的溫床嗎?如果我們放棄夢想,不斷地製造糜爛的光明來驅趕黑暗,縱情聲色,那麼我們麵對的,很可能就是單色調的世界了。
(選自遲子建《我對黑暗的柔情》)
1)我專注地看著已逾八旬的趙應仙老先生,他雙目微合,手操大胡,燭光將他的白發和那縷花白的胡子染成金黃色,仿佛要將他燃燒。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輕輕嚅動,仿佛在咀嚼著什麼。他在咀嚼音樂還是已逝的青春?
2)時光和月光一齊在古樂中飛舞,老人們的麵容在我麵前漸漸模糊起來,因為那屋外的泉水已經悄悄流入我的雙眼。
(選自遲子建《聽時光飛舞》)
1)見我們仍驚惶地不敢靠前,他就本能地大張著嘴,想通過呼喊挽留我們。但見他喉結急劇蠕動,嗓子裏發出“呃呃”的如被噎住似的沉重的氣促聲,但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2)他從哪裏來,是沒人知道的,就像我們不知他扛著行李卷又會到哪裏去一樣。我們的小鎮仍如從前一樣,經曆著人間的生離死別和大自然的風霜雨雪,達子香花依然在春天時靜悄悄地綻放,依然有接替老啞巴的人一早一晚地為牲口鍘著草料,但我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原來這小鎮是少了一個沉默的人——一個永遠無法在春天中歌唱的人!
(選自遲子建《啞巴與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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