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上埋的街道上,鵝卵石像一個個腫疤,近處的腫皰大一些,邊的奧斯特羅日那雅廣場,廣場上鋪著粘土,粘土上有一座監獄。 監獄是灰色的,四個角上各有一個崗樓,氣勢壯觀,形態憂鬱。 秋雨衝洗過的一片矮矮的屋頂,早就又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擠擠挨挨的,像教堂門口的叫花子,所 有的窗戶都瞪著眼睛,大概和我一樣,在等待著即將發生的什麼事情。 街上的行人不多,蟑螂般的挪動著。 一陣濃烈的氣味兒衝上來,讓我感到十分惆悵,這是一股大蔥胡夢卜包子的味兒。 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壓抑感,心頂壓了下來,牆壁在推我!而身體裏好像也不東西在向外撐, 要撐破肋骨和胸膛! 是他,米哈伊爾舅舅! 他東張西望地出現在巷子口了,帽子蓋住了他的耳朵,蓋住了他大閏個臉。 他穿著棕黃色的上衣,靴子長及膝蓋,一隻手插在褲兜裏,另一隻手摸胡子。 看他那陣勢,殺氣騰騰的!我應該馬上跑下去報告,可無論如何挪不動腳步! 我看見他躡手躡腳地走向灑館,嘩嘩啦啦地,他在開灑館的門! 我飛也似的跑下去,敲姥爺的門。 “誰?” “我!” “幹什麼,他進了灑館?好吧,你去吧!” 我在那兒害怕……” “行啦,呆會兒吧!” 我隻好又上去,趴在窗戶上。 天黑了下來,窗戶們都睜開了淡黃色的眼睛,不知道誰在彈琴,傳出一陣陣悠揚而又憂鬱的音東 來。 灑館裏的人們在唱歌,門一開,疲倦而又沙啞的歌聲就泄到了街上。 那是獨眼乞丐尼吉圖什加在唱,這個大胡子老頭子的右眼是紅色的,左眼則永遠也睜不開。 門一關,他的歌聲也就像被砍斷了似地,戛然而止。 姥姥很羨慕這個獨眼兒乞丐,聽著他唱歌,她歎息道: “會唱歌,真幸福!” 有的時候,她望著坐在台階上又唱又講的他會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 “我問你,在梁讚也有聖母嗎?” 乞丐聲音很低地回答: “哪個省都有,到處都有……。” 我常有一種夢境般的疲憊感,希望有個人在我身邊,最好是姥姥,姥爺也行! 還有,我父親到底是個什麼人?為什麼姥爺和舅舅們那麼不喜歡他?而姥姥、格裏高裏和葉格妮婭 談起他來都那麼懷念? 我的母親又去哪兒了呢? 我越來越多地想到母親,逐漸地把她作為姥姥所講的童話中的主人公。 母親不要家裏而出走了,這就更使我覺得她有傳奇色彩了,我覺著她現在已經麵了綠色林好漢,住 在路旁森林裏,殺富濟貧。 也許她像安加雷柴娃公爵夫人或聖母似的,已要周遊天下。 聖母也會對公爵夫人那樣對我母親說: 貪欲的奴隸, 不要再撿地上的金銀。 不知魘足的靈魂啊, 任何財寶, 也遮不住你赤裸的身…… 母親也以這樣的詩句來回答: 寬如我,聖母至尊! 原諒我有罪的靈魂。 我搜求財寶,隻為我那孤獨的兒子…… 於是,像姥姥那樣慈祥的聖母,原諒了她: 唉,你這韃靼人的後代,基督不肖的子孫!走你的路吧,摔倒了不要怨別人! 去森林裏追擊莫爾達瓦人,去草原裏抓捕卡爾梅克人,可不要惹俄羅斯人……好像是一場夢! 下麵的吼叫聲和雜亂的腳步聲把我驚醒了。 我趕緊往窗下一看,姥爺、雅可夫和灑館的夥什麥瑞昂正把米哈伊爾往外拉。 米哈伊爾抓住門框,硬是不走。人們打他、踢他、砸他、最後把他扔到了街道上。 灑館嘩啦一聲上了鎖,壓皺了帽子被隔著牆扔了出來。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米哈伊爾舅舅躺了一會兒,慢慢地爬了起來。他身上的衣服撕成了布條兒,頭發得像雞窩。 他抓起一個鵝卵石,猛地向灑館的大門砸去,一聲沉悶的響聲以後,街道又恢複了剛才的無聲無息 的狀態。 姥姥坐在門檻上,彎著腰,一動不動。 我走過去撫摸著她的臉。 她好像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 “上帝啊,給我的孩子一點智慧吧! “上帝啊,饒恕我們吧……” 姥爺在這所宅子裏住了總共也就是是一年:從一個春天到第二個春天。 不過,我們卻名聲大噪,每周都會有一群孩子跑到門口來,歡呼著: “卡什林家又打架了!” 天一黑,米哈伊爾舅舅就會來到宅子附近,等待時機下手,大家不提心吊膽。 他有時候會打幾個幫凶,不是醉鬼就是小流氓。 他們拔掉了花園裏的花草樹木,搗毀了浴室,把蒸汽浴的架子、長凳子、水鍋全都砸了,連門也沒 放過,都砸爛了。 姥爺站在窗於前,臉色陰沉地聽著人家破壞他的財產。 姥姥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有停地叫著: “米沙,米沙,幹什麼啊?” 回答她的是不堪入耳的俄羅斯式的咒罵。 我不可能跟著姥姥滿院子跑了,因為那樣太危險了,可我又害怕,隻好來到樓下姥爺房間: “滾開,混蛋!” 他怒不可遏地大吼。 我飛也似的逃回頂樓,從窗口向外盯著姥姥。 我很怕她讓人給殺了! 我喊她,讓她回來,她不。 米哈伊爾聽見了,開始破口大罵我的母親。 有一回,也是這麼一個令人不安的夜晚,姥爺病著,躺在床上,頭上包著手巾,在床上翻過來掉過 去,大叫著: “辛苦一生,攢錢攢了一輩子,最後落到這麼個下場! “如果不是害臊,早把警察叫來了! “唉,丟人現眼啊,叫警察來管自己的孩子,無能的父母啊!”他突然站了起來,搖晃著走到窗前。 姥姥拉住了他: “幹什麼去?” “點燈!”姥姥點起了蠟燭。 他像拿槍一樣,端著燭台,衝著窗口大吼: “米希加,小偷兒、癩皮狗!” 話音未落,一塊磚頭嘩地一聲破窗而入! “沒打著!”’姥爺哈哈大笑,這笑聲像哭。 姥姥一把把他抱回床上,就像抱我似的。 “上帝保佑,別這樣!” “你這樣會把他送到西伯利亞去充軍的,他隻不過是一時糊塗。” 姥爺踢著腿幹嚎: “讓他打死我吧!”窗外一陣咆哮。 我抓起那塊磚頭,向窗口衝去。 姥姥一把抓住了我: “混小子,幹什麼!” 有一次,米哈伊爾拿著一根大木棒子打著門。 門裏麵,姥爺、兩個房客和高個子的灑館老板的妻子,各執武器,等著他衝進來。 姥姥在後麵哀求著: “讓我出去見見他,跟他談談……” 姥爺前腿屈,後腿繃,就像《獵熊圖》上的獵人似的,姥姥去哀求他時,他無聲地用肋、腳往外推 她。 牆上有一盞燈籠,影影綽綽地照著他們的臉,我在上麵看著,真想把姥姥拉上來。 舅舅對門的進攻十分奏效,已經搖搖欲墜了。 戰鬥馬上就要開始。 姥爺突然說: “別打腦袋,打胳膊和腿……” 門旁邊的牆上有一個小窗戶,舅舅已經把窗戶上的玻璃打碎了,像一隻被挖掉眼珠的眼睛。 姥姥奮不顧身地衝了上去,伸出一隻胳膊,向外麵擺著手,大叫: “米沙,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快走吧! 他們要把你打殘啊,快跑!” 舅舅在外麵,照著她和胳膊就是一棍子,姥姥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嘴裏還念叨著: “米、沙、快、跑……” “老太婆,怎麼啦?” 姥爺大叫一聲。 門嘩地一下開了,舅舅衝進來,幾個人一齊動手,他一個下子就又被扔了出去。 灑館主人的妻子把姥姥攙回到姥爺屋子裏。姥爺在後麵跟著: “傷了骨頭沒有?” “肯定是折了!” “唉,你說可拿他怎麼辦啊?” 姥姥團著眼睛說。 “好啦!” “已經把他捆起來了,真凶啊!你說他像誰?” 姥姥開始痛苦地呻吟了。 忍一忍吧,我已經叫人去找正骨婆了! “老太婆,他們這是要我們現在就死啊!” “把財產都給他們吧……” “那瓦爾瓦拉呢?” 他們談了很久。 姥姥的聲音低沉而無力,姥爺卻大吵大鬧。 一會兒,來了個小老太婆。 大嘴巴像魚似地張著,她好像沒有眼睛,用拐杖探著路,一步一挪地往前移。 我以為姥姥的死期已到,刷地一下跳到了那個老太婆跟前: “滾出去!” 姥爺粗暴地把我揪上了頂樓。
用戶登錄
還沒有賬號?立即注冊
用戶注冊
投稿取消
文章分類: |
|
還能輸入300字
上傳中....